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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与物化,内不失其情
 
更新日期:2019-12-17   来源:东南学术   浏览次数:367   在线投稿
 
 

核心提示:《淮南子》虽以道家思想为本,但却认为言道而不言事,则无以与世浮沉;言事而不言道,则无以与化游息(《要略》),即认为崇道并非超然世外,不与俗交

 
《淮南子》虽以道家思想为本,但却认为“言道而不言事,则无以与世浮沉;言事而不言道,则无以与化游息”(《要略》),即认为崇道并非超然世外,不与俗交,人之在世仍需立足于斯,与世俯仰,其所做书是为了纪纲道德,以经纬人事。《淮南子》开篇《原道训》通篇言“道”,谈及人之处世时,表示“达于道者,不以人易天,外与物化,而内不失其情”。“不以人易天”,所谓“天”,是人由道所秉的自然本性,而“人”是戕害自然本性的行为,即其反对以人伪矫作撄扰人之自然真性,但同时又要在坚守淳朴真性的基础上,应物接物,与物交涉。关于应世接物,《淮南子》中有“已雕已琢,还反于朴”,及“刘览偏照,复守以全,经营四隅,还反于枢”之说,其落脚处皆在人性之真朴大全,但也可见执道者从一开始就并非以“不作”者的姿态出现,而是要雕琢,要经营,要依照“俗”的规定进入“俗”所主导的现世,但《淮南子》强调关键在于与物交接的过程中,不人为矫作,且要不为物役,心志不乱,嗜欲不生,以“还反于朴”,“还反于枢”,即在此过程中当有朝向“道”本的自觉性,虽雕琢之,虽经营之,但终究不离于“道”,而至于采用何种形式雕琢经营,《淮南子》并没有评判之,要在于文当其质,甚至质过其文,所否定者唯在文胜于质。《庄子·人间世》中颜回在辞行孔子前往卫国时,曾言说要“内直而外曲”以立足于卫公之堂,并释曰“内直者,与天为徒”,“外曲者,与人之为徒”,即颜回表示会在内心依乎天道,质素诚直,同时外形委曲,随顺世间,向卫公尽人臣之礼,孔子当即反对了此中做法,认为“大多政,法而不谍,虽固亦无罪。虽然,止是耳矣,夫胡可以及化!犹师心者也!”即颜回所说过于繁荣,内直而外曲,是给自己设置了两套标准,虽可免于罪责,但不至于行“化”于卫公,且其内直实是有心而为者,非无心而付者,郭象在注释中认为真正的圣人,其虚己之心有如明镜,可自然昭显而无需如此繁琐考量,故颜回此种行径实则行不通。所以此处孔子的批评是有道理的,道家尤重心之虚静纯朴,向往事与物皆自然流行,反对人为智虑的计较,所以庄子借孔子之口对颜回之“内直而外曲”有所批评。
但值得注意的是,依孔子所言,虚心而行,名实双谴,纯任自然,实则是道家圣人的一种理想状态,而《淮南子》的作者对于现世有清醒的认识,认为自身所处之世为道与德没落后的衰世,并非人皆质朴的上古之世,道性清净的应然状态与以礼乐补救之的实然状态有所不同,人既在世上(衰世)生出,便无可避免地需要遵守社会规范,无论这种规范本身是道家式的自然真朴,还是儒家式的礼乐制度,都有所必要依从者,道家固然追求无待的逍遥和自由,但《淮南子》显然看到也承认了实然界,也就是其所言的“衰世”对于“无待”的限制性,所以对于接世固然有所妥协。
所以“外与物接,而内不失其情”可就逆向与顺向两方面分解言之。一者,由外与物接至于内不失其情,这是一个逆向反于道的过程。于世间未得道的众生而言,作者力倡从实然回归于应然,故每每谈及如何在与物交接中仍然保持道性时,作者常以“反”字示之,所谓“还反于朴”,“还反于枢”,“反性于初”,这表明《淮南子》之作者并不否认应然与实然间的矛盾,也便是没有否认“道”之无境与“仁”之有境,或“道”所代表的理想与“仁”所代表的现实之间的矛盾,其努力地追求在接物、应物中不忘“道”性,力求返回并恪守道性,但心知肚明人要以一定的“文”或“礼”行于世,所以虽不得已需雕琢之、经营之,要刘览偏照,经营四隅,但终究要朝向于“道”,复守以全,所反对者唯在于“不知原心反本,直雕琢其性,矫拂其情,以与世交”之举。当然,《俶真训》中也有所谓“是故圣人内修道术,而不外饰仁义”之说,但此处作者想强调的是“道”为本,“仁义”为末,本末不可倒置之义,道术是内修者,仁义是外饰者,此说固然与儒家将仁义看做内发的道德不同,但由此正可说明,《淮南子》所反对者乃在于只重外在的与物逶迤,而不以内修其道为本者,而并非在世应物之举。《要略》中称其既言道,又言事,既与世沉浮,又与化游息,道事并举,实是要在事中朝向道,反于道。如此,儒家仁义之饰也仅仅只能是饰,应世者虽以此为用,但无碍于向道的反归。
二者,“外与物化,而内不失其情”是在肯定人心皆为道心的基础上,顺道直行的过程。顺向直行,也就是由不失性命之情至于应物,这是对于已得道的圣人而言者。《庄子》外篇《天运》篇中已经一改内篇《人间世》中孔子对颜回的批评口吻,直言“仁义,先王之蘧庐也,止可以一宿而不可久处。觏而多责。古之至人,假道于仁,托宿于义,以游逍遥之虚,食于苟简之田,立于不贷之圃”,这虽然是对于仁义的再次否定,认为仁义不可为长久之道,但其中可见至人并不介意以仁义等外饰为逍遥游世之装点,或者说凭借,其要在于指出圣人在处世接物时虽有与世俯仰之举,但这无害于其畅达逍遥的内在生命本性。若顺向言之,《淮南子》所倡的在保有真性基础上的应物已经实现了对于庄子《人间世》的超越。儒家圣人建立秩序,饰以礼乐,将由道德仁心而发的礼乐秩序化为客观的形式,而先秦老庄道家所要反对的,是礼崩乐坏后对于这种空洞形式的执着,但实际上,遁于消解形式,也是一种执着,或可说一种成心,如此则只能是“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的境界,而《淮南子》提出的“外与物化,而内不失其情”,对于圣人而言,已经是“见山仍是山,见水仍是水”的境界,《人间训》中有“得道之士,外化而内不化,外化,所以入人也,内不化,所以全其身也。故内有一定之操,而外能诎伸、赢缩、卷舒,与物推移,故万举而不陷。所以贵圣人者,以其能龙变也。今捲捲然守一节,推一行,虽以毁碎灭沉,犹且弗易者,此察于小好,而塞于大道也”之说,“外化”是要进入世俗,而“内化”,是要保全自身本性,圣人之贵在于其能固守内在操守的同时变化不拘。可见道家虽在形式上反对僵死固化的制度枷锁,但实际上并非必须消解一切形式,自然人性之所显发自不会刻意摆脱业已形成的社会之“俗”,以仁、义、礼、乐等“俗”(不限于此)为接物之方又何害于其以虚静之心为守?所必要明者在于《淮南子》中以虚静之心处世,实在并非毫无所作,也不能离于与“俗”交接,但其“有作”之“时”、“应”、“顺”、“因”等原则已昭示了其是在不违万民之本性,且不害他物之自然的基础上发出的“自然”举措,纵然此种举措或正中“仁”“礼”等儒家伦理的下怀,若自有一片澄明心境,又不得已必着于世,以礼乐饰之又何妨?《庄子》外篇《知北游》中已可见出此种转折,认为“古之人,外化而内不化”,而杂篇《则阳》中也有“日与物化者,一不化者也”,恰是承认了人之在世不能不应俗接物,但此种接物又实在无伤于内在不变之性命之情,这与《淮南子》之旨已遥相呼应。《淮南子》以内在不离的虚静之性为本,以外在随化的行为制度为末,尤其反对本末倒置,离本就末,而认为当以内制外,《原道训》中有所谓“以中制外,百事不废;中能得之,则外能收之”,这不仅是就个人的生命修养次序而言,更广义上言之是以不变的“道”心统率外在的行为举止,当然,此外化之方式并不特指儒家之礼乐制度,但也将其包括于内,不外乎以道摄儒之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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