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五种真与两种理性知识
亚里士多德区分五种真是在“有理性”的视角下进行的,“亚里士多德首先区分出了前面提及过的ἀληθεύειν的五种方式;他着眼于λέγειν[说]来区分它们;它们全都μετὰ λόγου。”(PS: 27)
人的定义是“人是有理性的动物”,而人的理性又可以分为两种,对应灵魂的两个部分,“让我们设定,灵魂中有理性的部分也被分为两部分,一个是思考那种其本原不可能是别的样子的存在,另一个是思考那种其本原可能是别的样子的存在。”(E.N. Ⅵ.1, 1139a6-8)
这两种理性获得的知识被叫做科学性的知识和计算性的知识。“在这些知识中,让我们把其中一个叫做科学性的(ἐπιστημονικὸν),把另一个叫做计算性的(λογιστικόν)。”(E.N. Ⅵ.1, 1139a11-12)思考或知识要获得的东西就是真,“灵魂中思虑(νοητικῶν)的各部分的功能,是真(ἀλήθεια)。”(E.N. Ⅵ.2, 1139b12)那五种真分别属于两种知识中的哪个部分呢?
海德格尔认为计算性的知识包含技艺和明智,“计算性的是通过它我们观望能够是别的样子的是者。它是技艺和明智所要对付的是者。”(PS: 28)科学性的知识包含狭义的科学和智慧,“科学和智慧关涉那总是已经在此是、人们并不首先加以创制的东西。”(PS: 29)
那最后一种真“理智”在哪一种理性知识之中呢?海德格尔认为理智既不能直接放入这两种知识中,又与其他四种真都有关系。“在这儿理智似乎首先并未找到位置。然而,必须注意到:ἀληθεύειν的所有这四种方式都位于νοεῖν[看]那儿;它们是看的某种确定的实施方法,它们是διανοεῖν[仔细看]。”(PS: 28)
只是从类型学上区分五种真,对澄清五种真的性质还是不足够的,我们需要知道亚里士多德对五种真的详细界定。
1、科学
为何首先界定科学?海德格尔认为这是因为科学在希腊等同于宽泛的知识或知道。“科学具有一种流行的、很宽泛的含义——在这一含义中该词的意思同技艺的意思、同任何一种知道(wissen)怎么回事的意思一样多。”(PS: 31)
从对象角度来看,五种真中的科学则使用了更严格、更狭窄的界定,“我们以科学知道的东西,不可能是别的样子。”(E.N. Ⅵ.3, 1139b20-21)这也就是永恒的和必然的东西,亚里士多德一般指的是自然物的形式、天体、数学对象等东西。
随后,亚里士多德又将科学界定为证明性的秉有和可教导的东西,海德格尔认为这是从本原在科学中的位置而做的界定。证明一般从一个已知的大前提加一个已知的小前提推出一个未知的结论。“作为ἀπόδειξις[证明]的科学总是假设了某种东西,它所假设的东西就是ἀρχή[本原]。”(PS: 37)科学对假设的本原是熟悉的和知道的,从而可以进行证明,也可以用λόγος(话语)进行教导;因为对本原是假设,“在科学这种去蔽中就显现出某种缺陷。”(PS: 37)只有达到智慧,科学才是自足的和完善的。
2、技艺
与讨论科学一样,讨论技艺也首先讨论它的对象。“所有的技艺都关乎生成。技艺的运用,就是思考一种可能存在也可能不存在的事物如何生成。”(E.N. Ⅵ.4, 1140a10-13)这种生成出来的东西,被海德格尔称作“将是的东西”。“属于技艺的是者是一种ἐσόμενον[将是的东西]、将首次是的东西。”(PS: 40)
技艺与本原的关系,也是海德格尔讨论的重点。亚里士多德认为“技艺的本原在于制作者而不是被制作物。”(E.N. Ⅵ.4, 1140a13-14)海德格尔援引《形而上学》进行了澄清。“另外一些生成被称作制作。通过这种制作,生成出所有其形式位于灵魂中的东西。”(PS: 40)技艺的本原是在制作者灵魂中的形式。
技艺以某种方式使用本原,但在开端和终点的意义上,本原在技艺之外。在开端的意义上,技艺的本原在于制作者而不是被制作者,这一点与自然物相区别,自然物是在自身中有生成的本原。在终点的意义上,技艺的制作活动达到终点即产品,而产品则不再是制作的对象,产品是在技艺之外的。“在技艺那儿,产品恰恰在之外。”(PS: 41)从而,技艺与科学一样,也不是自足的。“只要本原同时构成了终点,那么,在技艺自身那儿本原在某种程度上就是不可占有的。这表明技艺是一种非真正的去蔽。”(PS: 41)技艺在哪里达到完善,需要到智慧中去讨论。
3、明智
海德格尔将亚里士多德对明智的讨论分成三个部分,明智的对象、明智与科学的区别、明智与技艺的区别。“对明智的分析始于首先再次规定它同何者相关联,以便然后将它同去蔽的那两种首先加以分析了方式,即科学和技艺划清界限。在同科学的划界中,明智突显为意见;在同技艺的划界中,则突显为美德。”(PS: 48)
亚里士多德规定,“明智,关乎属人的善(ἀνθρώπινα),关乎能够考虑的东西。”(E.N. Ⅵ.7, 1141b8-9)海德格尔这里直接将明智的对象规定为人,且用了他对人的特殊称呼“此在”(Dasein)。“明智的人似乎能够美好地考虑对于他自身是善的和有益的事情,不是关乎部分(例如,什么东西对于健康或强壮是善的),而是关乎整体的好生活。”(E.N. Ⅵ.5, 1140a25-28)海德格尔认为明智与技艺不同,是考虑人自身的好或善,而不像技艺那样是考虑制作者之外的产品。“明智中的考虑关乎此在自身的存在,关乎好生活”(PS: 49)
明智的对象与技艺的对象不同,但两者都是本原可变的存在,差别在于两者目的的不同,“制作是在制作活动之外还有某个别的东西作为目的;而实践不是这样,因为实践的目的就是好实践(εὐπραξία)自身。”(E.N. Ⅵ.5, 1140b6-7)技艺是在制作活动之外还有产品作为目的,而实践的目的就是好实践自身。“明智的目的是某种绝对的目的和某种为何,是某种为何之故。”(PS: 50)从而,明智是一种自足、完善的美德,而技艺不是美德。
明智与科学的区别,首先是关乎的对象不同。“明智不是科学,因为在实践中达到的东西,本原可能是别的样子。”(E.N. Ⅵ.5, 1140b2-3)因为关乎本原可变的存在,明智被认为关乎信念(δόξα),“跟明智一样,信念关乎本原可能是别的样子的存在。”(E.N. Ⅵ.5, 1140b26-27)恰是在灵魂中信念这一部分形成的真,是不可遗忘的,因此与科学是不同的。“明智不仅仅是一种符合理性的秉有。这个事实的标志是这种秉有不会被遗忘(λήθη),而明智就不会被遗忘。”(E.N. Ⅵ.5, 1140b27-29)明智之所以不会被遗忘,不仅仅是符合理性的秉有(知识),就是因为明智是知与行(做)的合一。
4、理智
亚里士多德讨论理智,是从讨论科学的本原入手的。科学是一种证明性的秉有,证明必然从某一个本原(公理)出发,科学必然对本原有某种知道。但是,科学可以把握或认识这一本原吗?“把握科学的本原的,既不是科学也不是技艺也不是明智。”(E.N. Ⅵ.6, 1140b33-35)科学关乎本原不变的存在,而技艺和明智关乎本原可变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