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官寨中的祥林嫂——德钦莫措
《尘埃落定》中塑造了一系列个性鲜明的女性形象,有雍容华贵、沉迷于权势之中的土司太太;漂亮但又愚蠢的三太太央宗;凭借绝世美貌而追名逐利、对丈夫不忠的塔娜;强势无情的茸贡女土司,还有深受主子宠爱的侍女桑吉卓玛以及“不重要”的奶娘德钦莫措等等。
奶娘德钦莫措的私生子出生不久便夭折,因还有奶水,就被土司的管家请来,成为了二少爷的奶娘。奶娘这个特殊职务让她自认为比别的家奴位高一等而常常显得有点自欺欺人。当侍女桑吉卓玛受宠之后,奶娘痛心疾首:“傻子啊,我还指望你长大我就不会再受气了,你却弄个小妖精来骑在我头上啊”。殊不知她也只是身份卑微的家奴之一,不过是土司家的一件“工具”而已,二少爷长大之后,她自然也就失去了利用价值,处于可有可无的地位。她干脆就把自己装得很老。后来奶娘和一批人去西藏朝佛,大家都以为她会死在路上。不料这位虔诚的信教徒在人们都已经忘掉她的时候朝佛归来,精神状态甚好。“脸上层层叠叠的皱纹也少了许多”,“不再是原来那个病歪歪的老婆子”。她向来以家人自居,回来便要急着看看二少爷的贴身侍女,还直截了当地说配不上少爷,之后还要看看土司和大少爷以及“小蹄子”侍女卓玛,当听说卓玛已经嫁给银匠之后嘲讽道:“这小蹄子一直想勾引少爷呢,好了,落到这个下场了。”这引起了二少爷的不满。二少爷下令让奶娘“滚下楼去”,永远不能出现在官寨三楼以上的地方,给她单独的房间和炊具,除了给自己做饭之外不能做别的事情,做奴隶而不得的奶娘每天给下人们讲二少爷小时候的事以及朝佛路上的事,二少爷又下令奶娘不许讲自己小时候的事……奶娘做奴隶不得,回味自己带大的孩子的童年往事不成,“头上的白发一天多过一天”,成为“被看”的对象,最终凄惨死去。连她的死“我”都是一年以后才知道的。即使如此,人们还认为麦其土司家的人是对得起奶娘的。
奶娘德钦莫措的悲剧命运只是众多家奴中的一个缩影。他们处在土司制度的最底层,命运掌握在权贵阶层的手中。那些认为土司家对得起奶娘的人们,也同样身份卑微,但却并未认识自己的处境,正如梁启超所言:“如立于东岸,观西岸之火灾,而望其红光以为乐;如立于此船,观彼船之沉溺,而睹其凫浴以为欢”,他们只是充当无聊的“看客”,欣赏他人的悲剧,加速“被看者”的衰老与死亡。
(二)“尽职尽责”的“看客”
在土司们的地盘上,没有法律,但有许多不成文却极具效力的规矩。土司喜欢将更多的百姓变成没有自由的奴隶,以供任意驱使。将自由人变成奴隶的方式也很简单,即针对人们容易犯的错误制定一系列规矩。比如未婚而孕就触犯了私生子罪,按照规矩母亲与孩子将终身沦为奴隶。“我们在那个时代订出的规矩,是叫人向下而不是叫人向上的”,规矩如此,宗教亦然,正如新教派翁波意西所说:“为什么宗教没有教会我们爱,而教会了我们恨?”
规矩限制人身自由,这些形而下的规矩也有意培养人们成为看客与鉴赏者。行刑人父子将犯人的尸体倒吊在行刑柱后,“几声牛角号响过,远远近近的人们就开始向官寨聚集”,“每个人都按照规矩对着死人的脸唾上一口,这样,他就会万劫不复地坠入地狱”。在此,是有人专门吹响号角通知人们前来观看罪犯,可见,在土司的地盘上,观看罪人是一种责任,并且要履行唾上几口的义务。同样,宣扬新教法不成又攻击了土司所庇护的旧宗教的翁波意西要付出被割舌头的代价,行刑之前,“官寨上响起了长长的牛角号声,百姓们纷纷沿着河谷散布的一个个寨子上赶来,他们的生活劳碌,而且平淡,看行刑可以说是一项有趣的娱乐”,“他们激动地交谈,咳嗽,把唾沫涂得满地都是”。对于土司来说,百姓们履行观看行刑的义务,能够培养他们对杀戮的接受能力,更是对于自己权力不可侵犯的一种警示;于百姓自身而言,思想长期在土司规矩的牢笼中扭曲,不分黑白,丧失了善恶的判断能力,把观看行刑当成平淡生活的调味剂。成为“尽职尽责”的“看客”,对这些形而下的规矩的遵守,长此以往,百姓也就成为了鲁迅小说中那些“无意识”的看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