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笔者看来,只有真正回答了“直觉作为一般认知能力如何可能”的问题,即对人的直觉认知机制做出经验的阐明,直觉才能够真正成为像视觉等其他认知能力的一样的一般能力,才能捍卫自己真正的认知价值,“一般能力说”才能从根本上获得其合理性。笔者将尝试结合当代心理学和认知科学的发展给出自己关于这一问题的解读。
(1)直觉能力:人类认知能力的进化选择
笔者认为,作为一种认知能力,直觉是人类在记忆力基础上的一种适应性推论能力,它要实现的是人类认知从特殊到普遍,从已知到未知的惊险一跃。我们的这一设想基于对“完美记忆力”的反思。现代认知心理学的研究表明,人类的直觉能力与拥有特殊结构和机制的人类记忆力关系紧密。心理学家A.R.卢里亚(A. R. Luria)研究了一个拥有超强记忆力者的遭遇:他能够记忆几乎所有的事情,甚至15年前的某次会面的所有细节。但是这种异于常人的记忆力却也有消极的一面,由于能够把握太多的细节,他对同一性的认知极其困难,同一个人的“脸孔不断改变,最让我感到困惑的是各式各样的表情,这些不同的表情使我无法记得人脸。” 进一步,他对抽象认知也感到束手无策,“当他试图阅读诗歌时,他理解的障碍是压倒一切的:每一种表达都会产生一种形象;这反过来又会与另一幅被唤起的图像相冲突。” 过多的细节使他无法抽离当下的影像和感觉,进入更高层次的意识。这一现象很值得深思:与我们对拥有完美记忆力的认知者的憧憬相反,一个具有完满记忆力的人无法完成或者说很难完成必须超越既有信息才能进行的认知作业,而这对于我们普通人来说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如此看来,不完满的记忆力是人类认知能够进行抽象、推论和学习,进而实现认知跨越的的必要前提。人类认知为了应对外在环境,使记忆力包含一种必要的适应性遗忘,尽量记得更多和尽量记得更少,是人类记忆力的辩证本性。人的直觉就是以记忆力的这种特性为根基,它有助于认知从大量的细节要素中抽身出来,加速相关核心经验的存储速度,提升我们的认知应对能力。对人来说,好的记忆力需要能够预测哪些东西值得记忆,好的直觉力则需要能够预测哪些结果是值得我们的推论系统指向和关照的。可以说,记忆,尽量完备推论环节,直觉,尽量简化推论环节,它们共同构成了人类认知的特征的两面。虽然直觉有“黑箱操作”的特征——从现象上看,我们不知道直觉信念从何而来,如何而来——但它作为一个认知简化系统可以使认知更加高效地适应环境。认知过程是一个生物的过程;它们是大脑作出的行为。和其他的生物过程一样,它们也是被自然选择所造就的。
我们通常把幼儿学习母语的现象看作是人类直觉能力发挥效用的典范,而这一过程就非常明显地体现了上面我们所述的人类认知能力的两面性。对孩子来说,学习母语时并非知道越多的句子结构和语言信息就越好,相反,这会对孩子的学习造成认知障碍,心理学和认知科学揭示出,孩子的语言学习过程是个有限的记忆能力与语言信息相互选择、匹配和适应的过程,在此过程中,孩子才能从语言信息中选择、整理出语句间的语法关系,否则,孩子就可能陷入混乱无序的信息汪洋大海之中。
(2)直觉能力的基础:直觉法则通过上面的分析,我们日常的直觉体验与科学的认知机制有了初步的契合,但接下来我们必须考虑一个更加核心的问题:如果直觉是在记忆力基础上的“惊险一跃”,那么这种跨越是随便的,还是有规则可寻的?如果直觉不是基于性格、偏好等基础上的任性,那么直觉这种隐秘的推论到底遵循什么原则?认知心理学做过一个有趣的实验:如上图,Tom想吃哪一块巧克力呢?大多数人凭直觉就可以容易地得出结论,他想要的是MilkyWay这条巧克力,那么我们这个直觉是如何做出的呢?心理学家注意到,我们有一条非常重要的理解法则:根据视推论意图的法则。“假如某个人一直注视着某个东西,(或注视这个东西的时间比注视其它东西的时间长)那么这个人就很可能想占有这个东西。” 这条法则及其重要,以至于从幼儿到成人的学习、交流、社交都离不开这一基本的法则。可以说,它已经成为人类认知和行为的最基本指南之一,从人类的演化看,这样一条重要的认知法则已经内化于我们的认知模式中,我们无需时刻意识到它,但我们却时时刻刻不自觉地在运用它。
笔者认为,有些法则已经成为我们认知和行为中的重要规范,可以说,这样一些法则构成直觉认知中的“深层语法”,或者,借用戈德曼的说法,体现为我们的认知习惯。它们涵盖了我们大多数一般的认知概念和原则,构成我们进行某个具体认知时的“心理储备”性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