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战隋唐”是三次词课中时间最早、规模最大的一次。2004年7月,菊斋诗词坛发出一帖,名为“三国战隋唐”。参与者分成三国名将、隋唐英雄二“营”,以《沁园春》词调“打擂台”,或限同韵,或限同题,既比速度才气,亦比步韵技巧。至8月收战时,共得词帖百余,凡数百首。
如此创意之灵感大抵来自“怀古”传统,但融入“关公战秦琼”、穿越幻想等元素,一方面具有浓郁的游戏竞赛趣味,同时也具有相当的发散度与弹性空间,横涂竖抹,无所不宜,故能令诸多词坛高手见猎心喜,在笔墨游戏间贡献了颇多佳作。如开篇的《隋唐点将令》、《三国点将令》二首:
壮士前来!汝本英雄,奈何无名?正一城杨柳,乱飞江北;三千烽火,艳烧隋京。旧鬼凄凄,新魂耿耿,毕竟谁支天欲倾?好兄弟,把头颅义气,结个忠盟。 峥嵘十八霜琼,刹那化、奔腾龙虎营。看枪激寒雪,锏欺新火;棒囚铁翼,锤劈流星。贫贱如何,纵横由我,匹马曾归十寨兵。待他日,晒征袍血甲,不负平生。
毅魄归来,烈烈旌旗,重点群星。视草莽揭竿,新烧劫火;烟尘啸聚,席卷长缨。七十二年,碑铭鼎鼎,谁恃河山带砺形?补天事,向诸公认取,歃血前盟。 至今歌舞堪惊,有挂壁、龙泉不住鸣。料千载风姿,犹堪逐鹿;钧天浩气,正似雷霆。春水方生,檄敌宜退,睥睨关前十万兵。长安好,问能消多少,离乱承平?
虽偶见生硬率易处,但如“好兄弟,把头颅义气,结个忠盟”、“春水方生,檄敌宜退,睥睨关前十万兵”等句激扬奔涌,气势夺人,即置之稼轩词群、阳羡词派中,亦不逊色,可称怀古词之佳篇。
与大气磅礴的“点将令”相比,署名“隋唐英雄”之《红拂》多了一分婀娜之姿,但也不失风云之色,是个中上品:
此生休呵,此处别呵,此番去呵。把旧衣著尽,翠华洗了;前尘卷罢,红拂收挼。肯约雄才,回看青眼,三万年中逢刹那。披霜雪,倚征鞍无语,一地婆娑。 此时风月如何?映宝剑、光寒奇气多。是江山付汝,汝还付我;两拼肝胆,誓守双皤。或者天公,作全缘份,九地欹倾为我么?甚乱世,忆虬髯孤客,几处消磨。
署名“三国名将”之“挑战帖”《隋唐阵中,真有英雄耶?》题目火药味浓,正文亦不无“跑题”之嫌,但就词而论,则幽光狂慧杂沓而来,对手固亦难当:
笑问天公,酒恼花颠,昔我谁曾。似人间青兕,一狂乃醉;禅中石虎,扑地还腾。世有空青,人无瞽目,纵有何妨侧耳听。空门里,却一襟花雨,万种风情。 是僧还似非僧,竟不死、春心一钵盈。恨花之开日,无人可语;梦渠深处,有泪如倾。旧孽先来,前欢未去,并向心头婉转生。茫然又,看月开千蕊,艳照当庭。
至于署名“秦小妹”所作《电视剧》之“挑战帖”特地注明“挑秦琼”,又要求同题,但不得次韵,可谓愈出愈奇,词亦深具感喟:
小也人生,大哉世界,咫尺屏前。看时惟弹指,惊添华发;地当换镜,顿隔云天。湖海传奇,春风故事,演义红尘未了缘。关情处,但弦歌杳渺,花月无言。 于中来寄悲欢,便随汝、随渠啼笑间。想古今有几,英雄事业;百年难得,行履平安。为我多情,寻常下泪,莫以虚诳摧肺肝。劳君等,把一场悲剧,演到团圆。
“于中来寄悲欢。便随汝、随渠啼笑间”,既咏物,也咏史,是妙于双关者,而亦不啻为这场“三国战隋唐”之“总结陈词”。对于此类“文字游戏”,我们的主流批评话语向来是持不屑态度的,我则以为,文字游戏虽有为文造情之嫌,但在有功力的作者手中,并不妨碍他们“寄悲欢”于“随汝随渠啼笑”之间,诸如集句、诗钟等文字游戏又哪里是腹笥俭啬、情致稀薄者可以“玩”好的呢?“隋唐英雄”与“三国名将”所撰二首《收兵》亦力量雄厚,足以羁勒泛滥奔腾的数百首和作。“三国名将”之上片云:“检点征衣,且按云烟,相视今吾。是生涯到此,千般皆淡;三春公案,一纸天书。似水年轮,如花色笑,尽付秋灯黄叶初。推枰起,待我先弃子,君意何如”,笔致极其雅健。“隋唐英雄”之作全篇似更佳,“挑灯罢,任江湖夜雨,来袭书庐”之煞拍堪压整卷:
诧看今生,吾本古人,问君何如。忆七弦琴好,曾歌雅志;千斤锥在,将击狂胡。壁有龙吟,病销侠气,尘浣青衫奈久污。剩拍案,与风云诸旧,纸上相呼。 生涯似此区区,肯谁约、尚能一拼无?试掩袍披甲,文成霹雳;回旗走马,笔幻的卢。恩怨军前,死生刀下,相惜何妨俱丈夫。挑灯罢,任江湖夜雨,来袭书庐。
十年后,“菊斋论坛”重新刊发部分作品于微信公众平台,其《谢幕词》有云:“这当然是文字游戏,算不得严谨的创作。以诗词为游戏,是耶非耶?当时就已经颇多争议,于今也难有定论。某谓:诗词亦无固定面目。游戏之于诗词,或如武侠之于文学。或者也可以说,诗词,原来也可以这样写去”。是的,“诗词,原来也可以这样写去”,这或者就是此类词课的意义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