庾信(513–581)是第一位拟作《步虚词》的诗人,但其笔下的相关意象和思想与灵宝步虚传统已有很大的距离。故可将之定性为步虚与游仙传统的进一步结合。
相较于灵宝《步虚吟》,庾信的十首《道士步虚词》并没有教义中的一些礼仪要素。庾信作品展现在读者面前的意象和思想并不专属于灵宝步虚传统——即道士吟唱内容为众仙真旋绕大罗天玄都玉京山上的七宝玄台;其內容大都来自传统仙传、道家之书以及仙境传说的记载,十首之中并无一语涉及众真朝会玉京山的这个核心原始母题。其一曰:
浑成空教立,元始正图开。赤玉灵文下,朱陵真气来。中天九龙馆,倒景八风台。云度弦歌响,星移宫殿回。青衣上少室,童子向蓬莱。逍遥闻四会,倏忽度三灾。
第三句的〝赤玉灵文〞当是《元始五老赤书玉篇真文》的别称。从此经有以下〝步虚〞的描述,所述的场景类近于《步虚经》:
是时上圣太上大道君、高上玉帝、十方至真,并乘五色琼轮琅舆碧辇,九色玄龙,十绝羽盖,三素流云,诸天大圣,妙行真人,皆乘碧霞九灵流景飞云玉舆,庆霄四会,三晨吐芳,飞香八凑,流电扬烽,华精灌日,三景合明,神霞焕烂,流盻太无,从五帝神仙,桑林千真,狮子白鹄,虎豹龙麟,灵妃散华,金童扬烟,五道开涂,三界通津,徘徊云路,啸命十天,上诣上清太玄。
另一个值得注意的地方是庾诗所述步虚的地点。除了加入了蓬莱这个不见于《步虚吟》的仙境外,原来的玉京山不见了,青衣所至的是少室山(这一点将在下文续论)。再看庾作十首的主题和意象,已从众真朝会于玉京山这个原始主题,扩充至三元八景、服食饮燕、守静炼气、会真养神、仙界遨游等主题。原本承传自上清派修炼的那种大小宇宙的双关书写,即上文所论的三重结构,已不复见于庾信这十首作品。
随着《步虚词》对灵宝步虚语境的脱离,玉京山也成为了〝游仙〞文学的一个新〝景点〞。这还是得力于庾信的创新。
《奉和赵王游仙》
藏山还采药,有道得从师。京兆陈安世,成都李意期。玉京传《相鹤》,太乙授《飞龟》。白石香新芋,青泥美熟芝。山精逢照镜,樵客值围棋。石纹如碎锦,藤苗似乱丝。蓬莱在何处?汉后欲遥祠。
此诗为和赵王宇文招(卒于580)之作。庾集今存不少作品作于赵王幕下。从这首和作看,二人讨论游仙得道这个传统文学主题,庾信强调从师、传统、服食等要点。据诗意,二诗当作于一次游山之行。一如他的《道士步虚词》,庾信极力搜集关于〝游仙〞主题的典故,全诗使用工整的对偶句,铺排这美丽山景中联想到的关于游仙的图景。其中两个仙境地名格外引人注目,一是蓬莱,二是玉京。
蓬莱这个仙境之进入步虚的文本世界标志着步虚科仪与游仙文学的合流。蓬莱两见于庾信《道士步虚词》(其一、其九),上文已指出其脱离众仙朝会玉京的语境而已转型为游仙诗。蓬莱在《奉和赵王游仙》中与玉京之出现,再一次见证了二地作为〝仙境〞的指代,二词原来蕴含的独特意义似乎变得不太重要。玉京山位于世界中央的这个属性在庾信笔下体现了一些变化。上引〝玉京传《相鹤》〞一句,倪蟠引葛洪《枕中书》,交代了玉京〝在天中心之上〞,并指:〝道士浮丘公有《相鹤经》。〞但没有把二者联系起来。结合庾信此句和他的《道士步虚词》其十看,玉京山也许因其中心地位,而被附丽于人间的中岳嵩山。史载浮丘公为嵩山道士,《奉》诗言其《相鹤经》传自玉京,此其一。《道》其十曰:〝浮丘迎子晋。〞似是庾信摭拾典故而成,但从步虚传统看,再加上《列仙传》所记王子晋被浮丘公接上嵩山事,则又见嵩山为玉京的人间化产物。这个设想在《道》其一的一联〝青衣上少室,童子向蓬莱〞亦得以印证,而成书于南北朝的《洞玄灵宝丹水飞术运度小劫妙经》也说:〝元始天尊高上老君,于玄都上乡玉京少室,演出太上洞玄灵宝三十六部妙宝上经。〞是知,嵩山、王子晋等意象与玉京的关系早有记载。是为下文的相关讨论的一条线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