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会出现这种阴文标目?目前学界的看法不一。至少有两种相反的意见存在。一是纪德君先生提出的,阴文标目是“为适应读者阅读的需要而由书会才人或书贾加上的”,“帮助读者阅读平话时理清故事头绪,记忆所述内容”。二是罗筱玉女士在《宋元讲史话本研究》中提出的反驳意见:“这类标题的话本底本最初就是这样的”,“这类阴文标题很可能仅是放在那儿提醒艺人此时该宣讲此段情节了,说话人说到这儿的时候只要瞟一眼就可以知道下面该讲的故事了”,所以阴文标目“不是书商等人随意加上去的”。
有意思的是,他们所赖以结论的证据,恰恰是同一个被留意的现象,即阴文标目位置的随意性。在《乐毅图齐》和《三国志平话》中,这些阴文标目插入的地方,往往非事件单元的起讫处,甚而落在一句完整语意的中间。我们随便举《三国志平话》中一例(原刊本第22叶,下同):
忽一日,见数人揭廉而入,吕布认得是陈宫、侯成、张辽等。内有侯成言:“与吕布自临洮相逐,到今数载,尚无立锥之地。外有曹相、刘备,两军势甚兼沂、泗两河浸下邳,粮食阙少。迟疾困破下邳,众人皆死。温侯每日与貂蝉作乐。”吕布笑曰:“来者曹操、刘备,岂不识我!如城破,沂泗两河,吾有马名赤兔,我与貂蝉坐骑而去。马能越堑,与貂蝉浮水而出,吾何惧哉!”内中一人高叫骂:“吕布出身寒贱,自言却与貂蝉浮水而去。我兵将及三万,城内百姓约三万户若何?”言未尽又骂。吕布觑是侯成言,推转交斩。众官劝,得免性命,打三十棒。吕布归堂,众官皆散。前后三日,众官尚自不舍,侯成带酒骂吕布。当夜直至后院,[侯成盗马]见喂马人大醉,侯成盗马,至于下邳西门,见健将杨奉言:“侯成盗其马!”被侯成杀了杨奉,夺了门,浮水而过。
如引文所示,阴文标目的“侯成盗马”,既不在这一情节段落的首尾,又破坏了正文语句的连贯。这样的例子,在两部平话中随处可见,因此为研究者们所共同瞩目。不过,一方认为这种随意性证明了刊刻时的粗略态度和帮助阅读的大致目的,另一方却认为阴文标目的这个特点恰恰证明了它不是阅读需求的产物,“将这类标题穿插在句子之中,就阅读习惯似乎断了文气,但这是说话,语句之间可以稍加停顿,或随意添加其他话语,阴文标题放在句子中间,根本不影响说话进程,他们可以很流畅地继续讲下去”。
后者的说法看似颇有道理,其实只抓住阴文标目位置的随意性中“断句插入”的一方面,却忽视更重要的另一方面,即阴文标目在相关情节段落中的位置。即如上所举“侯成盗马”例,阴文标目出现在该情节段落接近尾声的地方,它该如何起到提示说书人“下面该讲的故事”这一作用呢?而像这样,阴文标目出现于情节段落的尾部,在《三国志平话》中并不少见。如与“侯成盗马”在情节模式上都颇为类似的“曹豹献徐州”(叶19):
却说张飞每日带酒不醒,不理正事。有左右二官曹豹,慢骂死者陶谦:“徐州不分付与我,却让与刘备。刘备南迎纪灵,战事未定,却交小儿权州,百姓皆有怨心。”曹豹诱劝张飞,张飞不从,又骂张飞。张飞大怒,言:“我弟兄一与国家出力。家兄已得徐州,一权为正。”鞯挞曹豹。曹豹到东宅,自思一计,可报其冤。使女婿张本,私地修书,前去小沛见吕布。亦酒食待之,又与金珠。张本复回。吕布问众官:“此事如何?”陈宫曰:“玄德南迎纪灵,张飞每日带酒。”[曹豹献徐州]温侯引军到徐州,顷刻,曹豹献了西门,吕布入城。
又如“曹操拜蒋干为师”(叶39):
曹操生心言:“孙权有周瑜,刘备有诸葛,惟有吾一身。”与众官评议,可举一军师。曹公将素车一辆,从者千人,引众官往之江,见一仙长抚琴而坐。曹相又思:西伯侯奚得太公兴周八百余年。曹相披乘而见,邀上车与对坐。曹相问:“师父莫非江下八俊?”先生曰:“然。”[曹操拜蒋干为师]曹公大喜,入寨筵会数日。
此例与上所举“侯成盗马”、“曹豹献徐州”情节相比,有新人物登场,按道理更需要及时地提示说书人,阴文标目却依然处于情节段落的尾部位置。类似的现象,在《三国志平话》中,还有叶30“关公斩蔡阳”、叶33“三谒诸葛”、叶55“庞统助计”、叶57“黄忠斩夏侯渊”、叶59“曹操斩太子”、“关公水淹七军”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