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洛伊德认为,“当人们的思想行为超越了内在的价值观时,道德焦虑就会出现”[6]。爱默森父子不属于英国中产阶级的主流社会,他们的豪放和热情与露西接受的拘谨苛刻的传统礼节背道而驰,被认为是鲁莽、粗俗和缺乏教养,这是开始时露西与他们刻意保持距离的原因。她在独自游览圣克洛斯教堂时遇见了爱默森父子,开始时她回绝了与他们同行的邀请,认为与陌生男子同行有失体面,与自己心中的传统礼节和道德规范相距甚远。然而他们真实自然的好意又令她心生感动和向往,露西决定跟他们一同游览,而巴特利特小姐的突然到来又使她立刻“重新退缩进正统的社会自我之中”,离开了爱默森父子。此时的露西处于深深的道德焦虑中,自由和规约的冲突使她的内心充满不安和焦灼。异国环境激发的自由和灵感与英国社会的中产阶级传统习俗的冲突成为露西内心焦虑和矛盾的根源。小说中自由和规约的冲突最明确的表现在两组人物,爱默森父子与巴特利特小姐、塞西尔身上。这两组人物对露西的影响截然不同,直接导致了她内心的道德焦虑。爱默森父子是自由和直觉的象征,乔治热情奔放和直接执着的告白激活了露西沉睡已久的自我意识;不拘世俗的老爱默森先生引导她领悟自然的美好,听从心灵,放飞自我。正是在他们身上,露西得到寻找真爱、发现自我、追寻自由的勇气和信心。
与之相反,巴特利特小姐和塞西尔更像是传统和规约的化身,羁绊和束缚着露西对自我的审视和实现。巴特利特曾经告诉露西,“她们的使命是去激励其他人获得成功而不是自己有所成就”,她以监护人的身份在意大利之行中陪同露西,在关心照顾的名义下像“梦幻中搏动膨胀的幽灵”一样监视和控制了露西的一言一行。在她的支配和摆布下,露西不敢接受爱默森父子调换房间的好意;她破坏了乔治在林中吻露西的美好感觉,“打破了林间万物的寂静”;为了阻止露西与乔治的感情她与乔治谈话并将露西带到罗马,自认为这样便完成了监护人的任务。面对这样的束缚和操控,露西忍不住反抗,“我不想变得浑浑噩噩,我要很快成长起来”。
塞西尔来自英国的中产阶级,是英国社会传统规约的另一种化身,代表了以男性为标准和中心的权力机制,迫使露西等英国传统女性发生异化。出于门当户对的压力,露西回到英国后接受他的求婚并与之订婚,塞西尔受过良好的教育,举止优雅,衣着讲究。他像“中世纪的人”,更像一尊“哥特式雕像”,他思维僵化、自以为是、优越感十足。他将爱情视作男性对女性的一种恩赐,于是不断提醒露西,应该具备什么样的风度礼节才算大家闺秀。他所能设想的两人之间唯一的关系是保护人和被保护人的关系,他的理想中,露西应该是中世纪女性,等待着他这位骑士的保护。他看不到露西渴望的自由和爱情,怀疑和否定露西的独立思考和判断的能力。他将露西当做一件“艺术品”,跟风景联系起来,而把自己比作房间,却没有意识到“风景中最要紧的是距离和空气”。与赛西尔的相处使露西内心自由和规约的冲突引发的焦虑达到了顶峰,她选择了撒谎,“向乔治谎称不爱他,向塞西尔谎称不爱任何人”,因为她此刻正经历着“一种因为真实或虚幻的缺陷而产生的失落感和自责感”[7]。
小说的主人公露西像一个充满热情、疑惑、不安和众多不确定想法的矛盾结合体。小说的标题《看得见风景的房间》本身就暗示了主人公的焦虑和困惑心态。房间象征着英国中产阶级封闭、僵化、令人窒息的生活方式;而风景意味着心灵的热情、开放和活力。露西的姓名也是暗含了重重矛盾,“Honeychurch”由两个单词组成,“honey”意味着大自然中的甜蜜、自由和美好,而“church”与宗教专制、封建习俗密切相关,暗示了束缚和羁绊。两组词汇暗示了露西难舍传统价值规约的同时又渴求爱和自由的矛盾心理。
在《看得见风景的房间》中,自由表现为露西一直想游离于主流文化和意识形态之外的离心状态。在自由和规约的对立冲突中,露西似乎想要获得一种平衡,这是她陷入了矛盾的焦虑中。露西的焦虑是一个自省的过程,在不断的内心冲突中尝试发现和努力实现一个新的自我。焦虑对于露西来说意味着摧毁当下的状态,抛弃旧的传统规约,创造崭新的生活方式。在这种意义上焦虑与创造性息息相关,它代表了一种否定的精神,使露西具有脱离异化处境和发展自我的功能,是她经历了种种困扰、冲突能够追求自我身份和实现自我价值的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