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一话语转型中,起关键作用的还是为文之道,也就是为书写的本体论的转变。所谓本体论,黑格尔有一个解释:“形而上学的第一部分是本体论,即关于本质的抽象学说。”这样,文书学的本体论就是关于文书的本质是什么?而文书在中国来说历来是属于广义的“文”,如曹丕《典论论文》、刘勰《文心雕龙》、陆机《文赋》中的“文”都包括文书。所以文书的本质也就是“文”的本质,文书的本体论也就是“文”的本体论。宋代文书中,道统与至理的观念逐渐成为对文书本质的认识,也就形成了其本体论。这种本体论就是实现“文以载道”与理学家谈理至精的原则。
宋代新儒学与汉代经学家和隋唐经学家们不同,他们都讲以道统为核心的经世之学,但是宋之前仍然停留于学术上,而理学家们则将自己的学术推进到社会政治生活之中。通过文书来上奏当然是重要手段。他们的文书以道统与至理为中心,有相当高的理论价值。而且析理深入,议论明快,言语活泼而剀切,成宋代文书的标本。有了这些理学大师们的文书文本作为榜样,官府文吏自然上行下效,于是文书写作中“谈理至精”与“好议论”蔚然成风,汉唐时期文牍的朴实到简陋的文书当然不再是社会推崇的对象,被这些议论文章所取代。
理学家们的奏议相当多,理学大家程颢的表疏《上殿劄子》中说:“臣伏谓:君道之大,在乎稽古正学,明善恶之归,辨忠邪之分,晓然趋道之正。”除了申明新儒学的“大道”之外,又提议:“伏愿陛下:礼命老成贤儒,不必劳以职事,俾日亲便座,讲论道义,以辅詎圣德。”
范仲淹曾向仁宗上《答手诏条陈十事》,如“明默涉”“抑侥幸”“精贡举”“择长官”“均公田”“厚农桑”“修武备”“推恩信”“重命令”“减摇役” 等 ,都切中时弊,仁宗“悉采用之,宜著令者,皆以诏书画一颁下” (《宋元学案﹒高平学案》)。这就是有名的“庆历新政”。新政后来虽未成功,但却显示了他们“治国、平天下”理想的付诸实施,这与空谈性理者并不相同。
二程的程颐更是一位频繁向皇帝上书的文书学家,他比哥哥文章更多,先后向几位皇帝上书,还代人写奏议,大谈“理道”,长篇大论,短则几千字长者近万字。向君主淋漓尽致地陈述理学思想,可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成了宋代上奏议群臣中的翘楚。他的《上仁宗皇帝书》(神佑二年)等名篇流传更广,显然他说理的方法比程颢更高明。他先称颂仁宗“明圣在上,其仁如天”。然后标榜自己:“臣所学者,天下大中之道也。”更为高明之处在于,他行文相当谨慎,言及国家形势时称:“臣请议天下之事,不识陛下以今天下为安乎?危乎?治乎?乱乎?”先试探皇帝的口气,然后才说出自己的看法。“方今之势,诚何异於抱火厝之积薪之下而寝其上。”这样引起了皇帝的注意,才从天下安危进入他的主要论点:王道之本在于仁。赞扬仁宗之仁是尧舜之仁,却又慨叹“天下未治者,诚由有仁心而无仁政尔。”暗示仁宗之治并未能达到仁政的地步。但是如何实现这种仁政呢?他与程颢一样,提出所谓治天下必须得贤。而言下之意,这个大贤不是别人,正是自己。“臣睚识事以来,思为国家尽死,未得其路尔。则臣进见,宜无疑也。”
这种奏议的话语虽然有自我吹嘘之嫌,但是其中仍有然有相当深刻的理学议论,与唐宋散文家的文章异趣,也不同于欧阳修等革新派的古文文风。这些理学家及当时理学家追随者的文章中,以道统的正统传人自居,在公文性的奏议中引入对“道”“理”、“仁”“义”“气”等孔孟思想概念,结合时政,以理学观念来深入探讨当时的社会弊病,代表宋代公文书写的新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