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翰·怀利(John Wylie)将这种“景观诗意”认为是一种“张力”,这种张力存在于近处与远方、身体与精神、感官沉浸与超然观察之中。比如德国早期的浪漫主义画家卡斯帕·大卫·弗里德里希(Caspar David Friedrich)的画作《云海中的旅行者》(Wanderer above the Sea of Fog),唤起了人类的一种“崇高”的现实感,将人类与自然景观建立了心理联系。美国作家拉尔夫·沃尔多·爱默生(Ralph Waldo Emerson)、亨利·戴维·梭罗(Henry David Thoreau)、纳撒尼尔·霍桑(Nathaniel Hawthorne)以及赫尔曼·梅尔维尔(Herman Melville)等都曾对自然景观与精神命运做了深入思考。在好莱坞60-70年代,较为出名的电影“诗意景观”代表作有《阿拉伯的劳伦斯》(Lawrence of Arabia, David Lean)、《国王迷》(The Man Who Would Be King, John Huston)以及《现代启示录》(Apocalypse Now, Francis Ford Coppola)等。
在电影《边走边唱》中,人的命运是琴弦,一端是追求,一端是目的,在《长江图》中,人的命运如货船,沿长江而行,一头是现在,一头是过去。在人的命运与历史循环中,人无法摆脱历史, 也无需摆脱历史,以一种对命运的“目的”,或是走着,或是航行。“千弦断,琴匣开,琴匣开,买药来,买得药,看世界,天下白”,老琴师从师父那儿得知,只要用心弹断1000根琴弦,可从琴盒中取出药方,这药方则是治愈双眼的良药,当老琴师弹断1000根琴弦,取出药方来到药铺,却被告之,药方其实是一张白纸。老琴师走在喧嚣的集市,最终也没能看见“蓝色的大海”,老琴师临终遗言却悟出生命的哲学:“咱的命就在这琴弦上,拉紧了才能弹好,弹好就够了”。兰秀给石头的信,对于石头来说,就是这琴弦,是生命的寄托,精神命运,是过程、存在和体验。在《长江图》中,在高淳父亲去世后,高淳船上载了两条鱼,一条黑鱼,一条白鱼。黑鱼是目的,是对父亲的祭祀和怀念,或者说是传统的精神信仰。生者对待命运,有时带有“厌恶、悲伤、怨恨”,如电影中的诗:“我厌恶人们在大河上山谷中拉长嗓音呼喊/庆祝自己的存在/我厌恶生命的礼赞/悲伤高于快乐/纯净高于生活”, “新船上水七千公里/发动机不停咳嗽/我压低声音穿过温暖的县城/怕人听出心中怨恨”,“卖鱼人和买鱼人彼此怨恨/彼此拥抱/一切人反对一切人”。在电影后半部分年轻船员武胜杀死了黑鱼。也有自我精神的感知:“我珍惜我灵魂的清澈/我忠于我不爱的自己”,就像这白鱼,白鱼是追求,在老船员翔叔偷偷放生了白鱼,并留下了一字纸条:有了这条鱼,江就活了。黑鱼就是这断掉的“琴弦”,而白鱼就是药方——白纸。琴弦、药方、黑鱼、白鱼,还有电影中提到的蓝风筝、诗集等,它们本身都是“意象”、“隐喻”或者赋有诗意的景观,不管是神神、石头还是高淳,导演通过这些“景观”传达了他们在人生的另一阶段终究知道:命运拥有更宽广的维度,其精神不是目的,而是存在。
在影片中,神神跟石头是盲人,也就是残疾人,这种生理上的缺陷只是一种狭义的缺陷,而人类精神上的缺陷则是广义的缺陷,这种缺陷则更加严重和危险,在《边走边唱》对于人物缺陷多有提及,比如黄河边疯癫的傻子,药铺旁鬼哭狼嚎的疯子、冷酷自私的药铺老板以及兰秀父亲对于石头的社会成见等,在《长江图》中,高淳对于安陆的欲望。一方面,体现导演对于精神危机的忧虑,如陈凯歌曾说:“我们现在对物质的狂热追求表现在精神上的负增长——精神的贫乏、茫然和无所求……对于我们国家文化上的这种严重危机,我是非常忧虑的。” 从生态景观这一角度分析,导演则暗示:“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弱化或反思人类中心主义。鲁晓鹏在《“华语生态电影”:概念、美学、实践》一书中,将讲述生理、智力有残障的人的生活与奋斗的电影归为生态电影的范畴,比如巩俐演的《漂亮妈妈》、张艺谋的《幸福时光》、纪录片《周周的世界》等。将这类电影以生态的视域解读,可促使人们介入自然或社会,促使人们重新思考伦理问题和社会问题。
神神在电影《边走边唱》中,弹唱:“古时候有英雄, 名叫夸父,追日头,追日头五百年,渴死海边。古时候有女子,名叫女娲,炼石头五百年,不留晴天。”陈凯歌曾说:“对于我们这个有五千年历史的中华民族,我们的感情是深挚而复杂的……它是一种思前想后而产生的又悲又喜的情绪,是一种纵横古今的历史感和责任感。” 在《长江图》中,安陆在沙滩上写下屈原的《天问》:“天何所沓/十二焉分/日月安属/列星安陈”,如同杨超在其访谈中所说,《长江图》以长江两岸的风土人情、群众场面,包括那种年代的历史质感为叙事背景,探讨江河变迁的史诗。20世纪开始,对于自然的认知,从“人类中心主义”、“二元论”以及“功利主义”开始向“道法自然”转变,对于自然的审美,开始在情感层面上带有非宗教性质的敬畏或崇敬,并将一种归属感与认同感注入到人类与自然的空间关系中,或者在历史的变迁之中,解码蕴藏着过去的文化一切景观,这也就是大卫·雷·格里芬(David Ray Griffin)的“返魅哲学(Re-enchantment philosophy)” ,当后现代的文明出现某种意义上的“病态”时,也许“返魅”是民族延续的另一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