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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传奇人鬼恋故事的新变
 
更新日期:2020-07-02   来源:   浏览次数:356   在线投稿
 
 

核心提示:一、创作意识:有意幻设成文魏晋六朝人鬼恋故事脱胎于史书杂传类,本属志怪小说之旁支。在浓郁的宗教氛围影响下,时人虔信鬼神实有,并非虚妄,并秉持

 
 一、创作意识:有意幻设成文

魏晋六朝人鬼恋故事脱胎于史书杂传类,本属志怪小说之旁支。在浓郁的宗教氛围影响下,时人虔信鬼神实有,并非虚妄,并秉持史家实录态度进行撰述,“考先志于载籍,收遗逸于当时”,创作者“自视固无诚妄之别矣”,因此据实以录,“言匪浮诡,事弗空诬”,力证故事真实可信。因其实录的标准追求文约而事丰的简要,故其行文多平铺直叙,文辞简约质朴,缺少想象虚构和细节描写,为粗线条梗概式描写 。

唐人“始有意为小说”,在人鬼恋故事中极尽幻设之能事,具有自觉的小说创作意识,并有一定的主题寄寓。清人章学诚曰:“小说出于稗官……大抵情钟男女,不外离合悲欢……或附会疑似,或竟托子虚,虽情态万殊,而大致略似。”其创作多出自科举文士才子之手,这些文士具有工诗善文的素养、好奇尚异的趣尚和浪漫风流的情调,因此在创作人鬼恋故事时,一扫前代注重纪实的旧习,摆脱残丛小语式写法,自觉而大胆地想象与虚构,因此故事更丰富复杂,情节更曲折跌宕,人物形象更鲜明生动,文笔也更细腻优美,展现了唐传奇此类故事特有的情致,昭示出其由前代的稚拙日益走向成熟。鲁迅先生曾说过:“唐代传奇文可就大两样了:神仙人鬼妖物,都可以随便驱使;文笔是精细,曲折的,至于被崇尚简古者所诟病;所叙的事,也大抵具有首尾和波澜,不止一点断片的谈柄;而且作者往往故意显示着这事迹的虚构,以见他想象的才能了。”概而言之,其有意为小说体现为以下四点:

一是自觉而有意识的想象与虚构,并以人鬼恋这一超现实形式表达对现实人生的关怀与认识。唐传奇人鬼恋故事“著文章之美,传要妙之情,不止于赏玩风态而已”,它在故事中总是有所寄意,或为感情的寄托,或为哲理的玩味,或为道德的惩戒。如《离魂记》明显受到南朝刘义庆《·庞阿》的影响,但陈玄祐将其敷衍为传奇作品,“施之藻绘,扩其波澜”,不仅以巧妙的构思、曲折的情节丰富了人物的个性,而且增添了倩娘之父因门第而背信悔婚、倩女离魂相随以反对包办婚姻等丰富的社会内容。可见,从“传鬼神明因果而外无他意”到富于“文采与意想”的戛戛独造,是唐传奇人鬼恋创作的一大创变。明人胡应麟指出:“凡变异之谈,盛于六朝,然多是传录舛讹,未必尽幻设语。至唐人乃作意好奇,假小说以寄笔端”,鲁迅先生释其为“意识之创造”。它凸显唐传奇人鬼恋故事突破以往史传实录之桎梏,开始有意识地幻设成文,巧妙构思因果毕具的人鬼恋故事,突出创作者的主体意识和审美需要。

二是描写更趋于细腻生动。六朝人鬼恋故事多篇幅短小,梗概式介绍情节的走向,淡化人物的个性和心理描写。随着篇幅的增长,唐传奇人鬼恋也更多汪洋恣肆的情思和酣畅淋漓的描写,更注重场面的描写和情调的渲染,因而在驰骋想象、任意虚构、文采斐然等方面均有较大提升。作品中开始有故事背景的明确交代和生活场景的详细描述,描写与记叙的有机结合能更细致表现唐代的社会生活,因其铺陈藻绘、叙述宛转委曲而使故事摇曳生姿。
三是情节设计上的曲折宛转。它改变了前代只有主干而无细节的情节结构,使唐代人鬼恋故事情节脉络更清晰、逻辑更细密、结构也更严谨,情节设计上也更富于悬念。陈玄祐的《离魂记》记叙了倩娘借助超现实力量与王宙终成眷属的故事。倩娘因父亲悔婚而将她改许他人,王宙含恨离别时倩娘夜半追随并与之私奔至蜀生子,直到篇末思亲归宁时两个倩娘“翕然合为一体”,才揭示她病于闺中未曾离家半步,随王宙私奔的不过是其魂魄,巧心构思可见一斑。又如裴铏的《崔炜》借助于鲍菇曾艾以报答,又巧妙利用历史传说,将通篇故事组织得天衣无缝,环环相扣,趣味盎然,充分展现了作者之匠心独运。

四为丰富的描写手法表现人物形象。唐传奇人鬼恋故事出现了肖像、细节、心理等描写手法,多方面展现人物的形貌、言行和内心世界。温庭筠的《华州参军》中,崔氏女在舅家逼婚时奋起反抗,对其母曰:“愿嫁得前时柳生足矣!必不允,以某与外兄,终恐不生全”,寥寥数语写出了崔氏女对柳生真挚深沉的情感。张荐的《许至雍》写丈夫与亡妻相会分别时,“泪痕皆血”的细节突出了二人分别时的悲痛欲绝,突出其至深之情、至重之意。《离魂记》中以倩娘“徒行跣足而至”的细节描写突出其私奔王宙时急切追赶的情形,以“笑而不语,出与相迎,翕然而合为一体,其衣裳皆重”的神态动作描写,形象写出倩娘离魂与肉体的遇合。

鲁迅先生说,小说“至唐代而一变,虽尚不离于搜奇记逸,然叙述宛转,文辞华艳,与六朝之粗陈梗概者较,演进之迹甚明,而尤显者乃在是时则始有意为小说。”就人鬼恋故事题材而言,洵为中肯之论。



二、叙事内容:从鬼魅之怪诞转向人事之奇异

唐前人鬼恋作家多属辑录性质,相信鬼神实有,因此他们将荒诞不经的人鬼恋故事视为实事来写,以此“明神道之不诬”。作品中总带有幽冥世界的阴森恐怖,从不同角度突出鬼女的鬼性,鬼女所居为荒野坟茔,赠送男子的珍宝信物多为陪葬品,暮来朝往的欢会情缘结局凄怆、再无见期。

降至唐代,这一情形则大为改观。唐人“有意作文,非徒纪事”,他们写人鬼遇合相恋,极尽想象之能事,假托鬼怪结撰故事,着重叙写世俗婚恋的曲折、离奇、怪诞,曲折反映当时青年男女追求婚恋自由的愿望。宋代洪迈在《容斋随笔》卷十五评唐人小说曰:“虽小说戏剧,鬼物假托,莫不宛转有思致,不必颛门名家而后可称也”,指出其“鬼物假托”的创作特点。唐代文人创作人鬼恋故事时,在传闻的基础上附会情节、有意重构,使人鬼恋情节更曲折离奇,藉此体现自己对现实人生婚恋的主张与看法。故事越奇幻虚构,越为时人所欣赏。值得注意的是,唐人虚构之鬼事更为人情化、生活化,在人鬼恋的奇情轶事中开始淡化鬼女的鬼性,消弱了鬼蜮的恐怖气氛,生活气息和现实意味大大增强,表达的主题倾向性也更为明确。如陈玄祐创作《离魂记》自谓“天下遂有如此奇事”,并强化这种因爱慕而生的情感力量。《离魂记》通过倩娘之魂由离到合的奇幻形式,表现了她以“梦魂相依”的方式抗婚私奔、反抗宗法制下包办婚姻的主题思想。作者将魂魄由离到合的过程这看似荒诞的情节铺叙得绘声绘色,以虚幻之事反映现实人生,突出了人事之“奇”的特点。又如《李章武传》,讲述了李章武与有夫之妇王氏妇一见倾心、生死不渝的人鬼之恋。故事主人公李章武与作者李景亮为同一时代之人,且故事所载进士李章武的好尚、行迹与孟棨《本事诗》、段成式《酉阳杂俎》、温庭筠《乾(月巽)子》中的记述无不暗合,可见故事前半篇写二人生前的遇合并非纯属虚构。后半篇写李章武与王氏妇鬼魂相会虽为虚构,但从王氏妇氏鬼魂前来相见时形貌“与昔见不异”,她自谓“虽显晦殊途,人皆忌惮,而思念情至,实所不疑”的语言描写,以及人鬼相会时“章武下床,迎拥携手,款若平生之欢”的动作描写,不但不让人恐惧,反而有生死不渝的恋人久别重逢之感,传神写照地展现了现实男女间的深情绵邈。此外,《华州参军》《郑德璘》《薛昭传》《季莜》《曾季衡》《通幽记》《许至雍》等作品中,鬼的神秘、祟人的特性大为减弱,人气十足,以细腻的笔法表现出鬼女身上人的情感、习性、欲念和价值观,可见唐代人鬼恋故事中的生活气息、人间情态表现出对现实人生的关注,荒诞的形式中蕴含着浓厚的人情味,现实的矛盾借助幻想得以完满解决,曲折反映现实社会生活或某种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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