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辞札记》在体例上虽说是读书札记,但徐英并未仅限于逐条考证,而是用了一卷篇幅谈论他对楚辞之看法。在《楚辞与楚辞学》部分,徐英言:“南方文学,以楚人屈原为之祖。宋玉、唐勒、景差之徒,并扬芳烈,皆楚人也。其时楚地,西自庸蜀,东达吴越,北至汝颖徐泗,南暨豫章九疑,幅员之广,半于天下,江山齐伟,萃于南纪。而楚声楚调,亦流行于大江南北,暨于河朔……楚辞云者,不以地限,而为南方文学之总称。”。这把楚辞提高到为南方文学之总称的高度,也是从地域角度来审视楚辞在中国早期文学发展版图上的价值。在《楚辞与北方文学》一节中,开篇即云:“中国学术,至春秋战国之世,有南北两派之画焉。唯文亦然。”但是“北方文学之兴早于南方文学”。又指出南北文学之别,“春秋以前,北方之文盛,有文武周召之风,而孔孟集其成焉。战国之世,南方之文盛,多忧伤憔悴之感,而屈宋开其先焉。”此把“楚辞”与“北方文学”相对应,实际上就是将楚辞视为南方文学之概称。
除了给楚辞定位以外,还高度概括楚辞特征。徐英称:“不独思想学术之不同,即民俗风土,亦异其趣。荆楚之间,最盛巫觋。《汉书》:‘楚人信巫鬼而重淫祀。’王逸亦云:‘楚国南郢之邑,沅、湘之间,其俗信鬼而好祀。’《吕氏春秋》:‘楚之衰也,作为巫音。’巫者迎神歌舞之人,歌必有词,其词曼丽,实与《楚辞》为近。而屈赋中除《九歌》改作蛮歌巫词外,他如《离骚》,及宋玉《招魂》等作,时言巫事,即用巫语。故《楚辞》所以异于北方文学者,自有其民俗之关系焉。”徐英从民俗学角度来认识楚辞,认为以楚辞为代表的南方文学,主要是“言巫事,用巫语”,而有些篇章直接就是“蛮歌巫词”。既然是“蛮歌巫词”,就不能离开音乐曲调。楚辞就是“南音”。徐英言:“‘南音’二字,又见《吕氏春秋》:‘涂山氏之女,命侍妾候禹于涂山之阳。女乃作歌曰:‘候人兮猗。’实始作南音。盖南音多‘兮’字。兮、些、猗、侯,皆南音也。故《楚辞》所以异于北方文学者,又有其乐音之关系焉。”徐英从民俗这个角度来认识楚辞,角度并不新,但是其将民俗学与音乐联系起来的“巫音”作为南北文学之划分标准,是具有启发意义的。
为了便于认识楚辞作为南方文学之特征,徐英将《楚辞》与北方文学之代表《诗经》作比,指出两者之间的十点差异,“一、《诗经》以四言为主;《楚辞》句度,则参差不一。二、《诗经》章句有定,千篇一律;《楚辞》不拘常轨,变化尤多。三、《诗经》有风、雅、颂之别;《楚辞》虽有橘颂,名同而实异。四、《诗经》重比兴;《楚辞》文成赋体,而以比兴出之。五、《诗经》言后妃之德,王化之端;《楚辞》抒忠爱之怀,言身世之惑。六、《诗经》言人间世,重中庸之道;《楚辞》言世外事,述狷介之操。七、《诗经》言神,为宗庙之事,出于政教;《楚辞》言神,为人鬼之事,出于风俗。八、《诗经》温柔敦厚,婉而多讽;《楚辞》忠爱缠绵,愤而多激。九、《诗经》昭事上帝;《楚辞》怨怼问天。十、《诗经》主于柔化;《楚辞》主于刚决。”这十条差异,涉及到语言、表现手法、主题、思想情感、风俗等方面,言简意赅,词微义深。对我们今天研究先秦时期南北地域文学之差异有重要参考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