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是受托尔斯泰、陀思妥耶夫斯基“抹布”主题影响较早的现代文学家,其作品人物多来源于社会底层,以往对于鲁迅小说中人物形象的阐释多基于批判的视角揭示其病态及病因,但未能看到人物的多面性,即使思想迂腐、麻木,行为异端、不齿的人,也具有和其他人一样、甚至别人没有的可贵品质与可歌的灵魂,正如陀思妥耶夫斯基看到强盗、杀人犯的灵魂里也有可贵的品质一样。
一九一九年三月,在鲁迅创作的小说《孔乙己》中,孔乙己便是这样典型的“抹布人”即社会底层人形象:“一部乱蓬蓬的花白的胡子,穿着又脏又破,考学不成凭着会写一笔好字替人家抄书为生,但好吃懒做的坏脾气,不会因为这份工作而让他过着“人”的生活,一份工作做不了几天便连人和书籍纸张笔砚一起失踪,这种偷窃的行为,最终被人打断腿,活在人们的嘲笑戏谑中,最后被社会所吞噬。”鲁迅笔下孔乙己的形象表达,无疑达成了一种共识,即揭示了传统知识分子在封建专制思想戕害下的精神迂腐麻木、生活不健全的悲惨命运。细读文本我们就会发现,一方面,孔乙己做着别人口中可耻的偷窃行为,丧失做人的基本品格而甘愿活在别人的嘲讽戏谑中;但另一方面,在咸亨酒店孔乙己又是从不拖欠酒钱的人,比别人的品行都要好,透露出人类信守诺言的可贵品质。“他在我们店里,品行却比别人都好,就是从不拖欠;虽然间或没有现钱……但不出一月,定然还清”。就是这样一个“抹布人”,在鲁迅笔下依然有着人类共同的永久的可贵的品质。
“孔乙己是站着喝酒而穿长衫的唯一的人”;靠偷窃获得的钱去买一盘茴香豆与一碗酒的孔乙己,生活无疑是贫穷而困苦的。但就是这么一个为生活所迫、为一盘茴香豆与一碗酒偷窃的人,在看到孩子时,依然散发出了可贵的品质,把“珍贵”的茴香豆分给孩子们,“有几回,邻舍孩子听到笑声,也赶热闹,围住了孔乙己,他便给他们茴香豆吃,一人一颗”。此外在教授店小二写“茴”字时,可以看到孔乙己可贵的耐心品质以及对知识的认同感:告诉店小二的“我”,这些字应该记着,未来当上掌柜了记账用的到,即使“我”很不耐烦,但听到“我”会写时,孔乙己显出极高兴的样子,并告诉“我”“茴”字有四种写法……如果说孔乙己在成人的世界里是被嘲讽、用来消遣取乐的对象,那么那孩子的世界里,孔乙己又是另一个形象,孩子们围着他,他也会把茴香豆分给他们;细读文本,“我”在文本中并不在嘲讽的队伍中,孔乙己对“我”也表现出了耐心与好感。孔乙己的形象在鲁迅笔下无疑是多面的、立体的,不单单是思想迂腐麻木、生活不健全的社会底层人,还有着人类共同的永久的人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