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纳齐诺笔下的人物大多和作者一样,生活在法兰克福。书写人物,同时也是在记录城市。“通过对大都市的文学性描述,…… 有利于深入研究现代个体身份塑造视角下个体与城市之间的联系。文学性文章就是展现这种联系的场所,在此,作者通过对现有的城市空间内个体感知和城市特性的描述,突出主体的身份探寻。”早在其1999年出版的散文集《延申的目光》中,格纳齐诺就开始正式放大眼睛的作用,对笔下人物眼中的事物进行尽可能细致的描述,力求再现城市生活日常。观察成为了主人公和外界时间的联系纽带。
主人公Warlich极度敏感,对身边的人和事观察细致,对外界的观察对于他可以说是一种享受,较之于坐在办公室里调度车辆,统筹业务更能让人获得愉悦感。在他的眼中,生活在这座城市里的忙碌的人们都是背负着这个效益至上的社会带来的重压,日复一日重复手中的工作,没有一丝一毫的喜悦和激情。小说开篇就是Warlich对公寓附近一家一如既往拥挤的咖啡馆的描述,Warlich已经工作九小时,一天的工作并没有给他带来些许欢喜,只有在这里,这家挤满了人的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空位的咖啡馆里,他才在这即将结束的一天的傍晚感受到了一丝舒适。周围的人亦是如此。“我周围的大部分人显然也很疲倦。整个被抽空了,几乎一动不动坐在椅子上,让我感觉特别美。”进入咖啡馆的鼓手,原本想要通过艺术的方式赚取生活的开支,结果却令人惊奇地迅速打消了这个念头,认为自己根本不会打鼓,也不想打鼓,更愿意直接乞讨。“他只是吹了几个拍子,然后就拿着一个纸杯,沿桌乞讨。”而更令Warlich惊奇的是,周围的人忽略他拙劣的表演,还是大方地给了他钱。Warlich正极力按捺住内心的冲动,想要向周围的人宣讲现实的荒诞,却很快发现“其他人早就知道这发生的一切是多么的悲凉。”
而城市也渐渐同化,变得毫无特性。为了查明洗衣店两位送货司机是否因处理私事而占用工作时间,Warlich开车跟踪他们来到了城郊,“这块区域让人没什么印象,而且更糟糕的是:这里到处都是一个模样。“街道排列愈发给人一种进了一个常年无人打理的动物园的感觉。人们虽然生活在这里,但他们已然忘记他们曾经的家,如同动物园栅栏后可怜的动物。”城市这个无数个体的栖身之所,和生活其中的人一样,变得灰暗,木讷,毫无激情可言。到处一片落败景象,前一年的落叶还堆积在原处,空无一人的店面,商场门前是成群的流浪汉和无家可归的人。迷茫的固执的人、羞耻的在垃圾桶里翻找瓶子的人、蜷缩身体的酗酒者、到处闲逛的青年法西斯分子、四处躲藏的海报张贴者、目光深沉的看门人……。为了掩饰和弥补生活的暗淡无光,人们只能从外部给它披上看似光鲜亮丽的外衣。他们经常穿着“绿色的裤子,柠檬黄的T恤,蓝绿条纹的袜子,蓝白花纹的沙滩袋,还有红白方格的浴巾。”似乎这样装扮以后,生活便真的可以绚烂多姿。
Warlich的教育背景和求职经历也是一种对社会无情重压和麻痹的折射。作为一个接受过良好,甚至是精英教育的哲学博士,研究过海德格尔,本应学以致用,“向社会传输我们最最匮乏的知识,诸如自省、批判性思维、哲学启示。”毕业后在校园里和社会上都找不到相应的工作,Warlich在27岁时选择了成为这家洗衣店的送货司机,这一职位无论是对于他的专业内容还是学历来说,都是极不相称的。但这却是社会所需要的,是社会能够为一个哲学博士提供的职位。而他的哲学功底和博士头衔最后要用来为洗衣店的新策划撰写宣传稿。这一点其博士导师早就开玩笑地提醒过他:“这种教育的勋章,这里指我的博士学位,在我们的社会中毫无用处。”周围人大多也对拥有博士头衔的Warlich另眼相看。洗衣店的老板认为其学历太高,不适合送货司机的职位;Traudel总高估他的教育背景,对他满是仰慕和崇拜。而事实上,“我早就想告诉她,社会上有大量的像我这样的多余的专业人士,经过漫长的求学后最终决定,研究一些错误的内容,获取博士头衔。而大学只能违背本意地不去回绝这种做法。”([2]:45)当Warlich41岁失业时,等待他的也只有物业管理员这样的工作。其精神病诊疗所的病友也大多同他一样具有博士头衔或体面工作,如Petzold博士是一位艺术教育工作者,患有间歇性妄想症;Adrian博士在北德一间气象站从事气象研究,是“最后出口”患者群体的成员。如此看来,现代社会留给知识分子的生存活动空间并不如它所一直标榜的那样,是自由的,是符合个人发展需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