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简而言之,是独自一个人的意思。人之所以孤独,就在于他是人。孤独是指人的无所依傍性、独立性和不可雷同性。孤独是人存在的根本方式。从古至今,孤独一直是文人骚客凭吊抒发的主题。李白有诗曰“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诗人在自斟自酌中所体现的孤独感油然而生;杜甫有诗曰“飘飘何所似,天地一沙鸥”,也是借景色飘零来抒发内心的漂泊无依;苏轼亦有诗曰“故山知好在,孤客自悲凉”,表达出了远离家乡的天涯孤客难言的愁绪和悲苦。古代诗人的笔下,常常缠绕着孤独和苦闷的情绪,而在现代文学大师鲁迅的笔下,孤独也是颇为常见的一个主题。
我们探究鲁迅小说中的孤独主题,首先需要明晰“鲁迅式孤独”体现在哪些作品和人物形象里。诚然,鲁迅小说中的孤独主题,一方面体现在知识分子这类形象中,如《在酒楼上》的吕纬甫、《孤独者》的魏连殳等。另一方面也体现在农民形象中,如《祝福》的祥林嫂,《阿Q正传》的阿Q等。《孤独者》中的魏连殳,在生活上被人们称之以古怪作为分隔的壁垒,连小孩子们都不愿接受他的善意。如文本所言:“他一出去,孩子们的声音便寂然,而且似乎都走了。他还追上去,说些话,却不听得有回答。他也就阴影似的悄悄地回来,仍将一把花生米放在纸包里。“连我的东西也不要吃了。”他低声,嘲笑似的说。”在精神上他更像是一匹独自嚎叫的狼,无人理解他的孤独和悲哀。周围的冷漠不仅来自人性,失业的困顿和物质的缺乏也深深地折磨着他。因此当他躬行先前所厌恶憎恨的职业时,他内心的孤独和痛苦达到了顶峰。《在酒楼上》的吕纬甫亦是绝望的知识分子孤独者中的一员。十多年前的他斗志昂扬,是一个激烈的新文化传播者,而十多年后,随着五四落潮,他变得敷敷衍衍,迂腐而颓唐,靠教授“子曰诗云”含混度日。吕纬甫的人生放弃了希望,丧失了理想,成为行尸走肉一般的孤独者。再如《祝福》中的祥林嫂,她的改嫁使她成为众人眼中不贞洁的女子,旁人的冷漠如利刃一般深深伤害着她。在文本中曾多次描写道四叔家里的祭祀大事。第一次来到四叔家工作时,祭祀那天是祥林嫂最忙的一天,而再次回到四叔家,祭祀的事却统统不让祥林嫂插手。如文本所言:“桌子放在堂中央,系上桌帏,她(祥林嫂)还记得照旧的去分配酒杯和筷子。“祥林嫂,你放着罢!我来摆。”四婶慌忙的说。她讪讪的缩了手,又去取烛台。“祥林嫂,你放着罢!我来拿。”四婶又慌忙的说。”众人都在忙碌的时候,只有祥林嫂仿佛是隐蔽在角落中的“孤独者”。不受尊重,不被理解,孤独而惶惑的“坐在灶下烧火”。祥林嫂的孤独不仅体现在她的生活方面,也体现在她的精神层面。因为反复叙说阿毛的事情,人们已经从一开始的好奇变得厌弃,早早便丢掉了那短暂的、不知可谓的同情心。如文本所言:“她未必知道她的悲哀经大家咀嚼赏鉴了许多天,早已成为渣滓,只值得烦厌和唾弃;但从人们的笑影上,也仿佛觉得这又冷又尖,自己再没有开口的必要了。”再如《阿Q正传》的阿Q,他父母不详,来历不详,不知姓氏,无妻无子。毫无疑问,他是一个彻底的孤独主义者。未庄的人,并不把阿Q当一回事,欺辱和无视是常态。确实,阿Q自卑自大、自轻自贱,是一个让人想恨又忍不住同情的人物。阿Q发明的“精神胜利法”,愚昧可笑的同时也显示了阿Q的内心是一片孤独的荒野,里面只有胜利却痛苦的自己。
诚然,存在与孤独之间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它不仅是一种生命哲学,也是一种生活方式,渗透在社会生活各方面,一度被称为“时代的象征”。人类的生存往往进行着重大而艰难的抉择,选择过程中难免会经历焦虑、恐惧、烦恼、孤独等情绪,这些心态以及与之相关的自由、选择和责任等生存活动共同构成存在主义的主题。萨特存在主义的第一原则为“存在先于本质”。萨特说的存在分为两种,一种是自在的存在,另一种是自为的存在。自在的存在是指除了人以外的世界,而自为的存在就是指人。萨特在《荒谬人格》一书中曾说道,自在的存在是没有原因,没有目的,纯属偶然和荒谬的,它是一片混沌的巨大虚无。而自为的存在,才是真实的,是人的存在是外部世界获得意义。而孤独作为人存在的一种根本方式,是蕴含在存在中的孤独存在。关于“孤独”和“存在”概念的合用,学者曾提出存在者是个人,有自我意志和热情的个人,克尔凯郭尔称为唯一者(the unique one),这个术语往往被译成孤独个体(Single one)。因此,得以将“孤独”与“存在”联系在一起。在人与世界之间的生存的“牵挂解构”中,孤独可能是一种拆解的力量,同时也是一种极其必要的连接手段,在孤独的反衬之下,“关系”变得至关重要和难以把握。鲁迅先生恰巧是看到了孤独之于存在的重要性,所以在作品中刻画出这样一类“孤独群体”。而这类“孤独群体”,背后也含有深层的文化内涵。其一是作家自我生命意识的体现,孤独者的书写不仅蕴含作者的潜意识心理,亦是对自我的深度剖析;其二是对国民劣根性的揭露与批判,看客们的麻木不仁和被看者的精神胜利法,某种程度上放大了国民的劣根性。其三是对封建旧礼教的抨击,鲁迅期盼为愚昧的民众找到一剂良药。当然,鲁迅小说中的孤独群体,不仅有上述的一些人物,还包括《狂人日记》的狂人,《药》中的夏瑜,《孔乙己》中的孔乙己等。无疑,这些人物或者是在精神上,或者是在生活上,都有其相通的“孤独体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