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代文学作品中女性意识的发展总体上源于女性形象对爱情的追求,在追求爱情的过程中,不断彰显出的女性生命个体意识推动着女性形象的发展,但是这样的发展具有沉郁的复杂性,一方面这类女性勇于抗争,闪现着强烈的女性意识色彩,另一方面内心仍旧不能否认封建纲常礼教的束缚,想要挣脱但在思想与行为上都不能完全挣脱,处于一种矛盾体中。
《西厢记》中崔莺莺的身上体现了女性意识的初步发展。崔莺莺与张生一见钟情,由情到欲。可是相国小姐自小的教育与生活环境使得她在思想和行为上仍然是不自由的,因而在与张生的恋爱过程中,她是犹豫做作的。《牡丹亭》中杜丽娘用生命奏响了一曲女性意识激扬的哀歌。杜丽娘生活在极度压抑的生活环境中,从她游园发现了“我”的自我意识并感伤时,她的女性意识已经萌发了,而后的“惊梦”正是她从行为上突破礼教束缚,但是她仍旧输给了思想上的礼教压抑,游园后不久她就忧惧而死。尽管为情而死,死而复生后与父亲对峙朝堂,充分显现出女性的抗争精神,其女性意识也深深触动了当时妇女渴望自由美好的爱情婚姻而不得的压抑心灵 。
后至清代《红楼梦》,文学作品中的女性意识才在思想和行动上都发展到空前的高峰。《红楼梦》中涌现出了一批颇具现代女性意识的形象,如“鸳鸯女誓绝鸳鸯偶”;尤三姐公开宣布要自主婚姻,不愿受人摆布,得知心爱之人取消婚约而宁愿自刎,她们的抗争是激烈的、呐喊的,而另外一类女性,如龄官不愿作贾府里的金丝雀,与爱人低声哭诉;林黛玉纤尘不染,蔑视功名利禄,追求个体尊严,却在别人看来说话刻薄,整日哭哭啼啼,她们的抗争形式是多愁善感的、无声的,她们看似柔弱,实则坚韧,永远保持个体尊严,其女性意识更是对崔莺莺、杜丽娘的继承和超越。就林黛玉来讲,她身上的女性意识以及她的爱情观是最具现代意识的。她对待爱情的态度是纯净无暇的,追求心心相印的灵魂契合,没有夹杂任何的欲望,这与崔莺莺、杜丽娘是完全不同的,但是寄人篱下的处境,以及贾府后期的衰败,家族的重任担在了宝玉的身上,使得“痴颦卿魂归离恨天”。黛玉的抗争是柔弱的,她总是在垂泪,不会像杜丽娘一样与父亲对峙公堂,可是正是这样的看似柔弱,实则坚韧,虽无声却是女性自主意识最为激烈的控诉。
曼殊在《小说丛话》中说:“《红楼梦》是《金瓶梅》的倒影”。私以为,正如《红楼梦》中的“风月宝鉴”,正面看是《红楼梦》,反面看则是《金瓶梅》,二者合起来就是完整的“人”。曹雪芹对于女性的关怀意识是空前的,不仅在于借宝玉的口说出“女儿是水做的骨肉,男人是泥做的骨肉,我见了女子便清爽,见了男子便觉得浊臭逼人”的惊世骇人语,更在于所着力创建的大观园,所描绘出的美好的具有独立女性意识的女儿国,甚至舍不得她们在俗世里浮沉,便安排了死去的结局。而《金瓶梅》则是着力描绘了金、瓶、梅为首的女性意识的异化,将人欲、物欲、情欲作为生命的原动力,终步入邪恶,在炽烈欲火中焚毁自己。兰陵笑笑生将这一切毫无保留地呈现出来,展现了人欲放纵的悲剧,将人性的扭曲剖析得深刻而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