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城市,一个世纪,经历近百年沧桑历史,若要通过一部影片叙述清楚,确非易事。作为一种强调“纪实性”的影片类型,历史题材的纪录电影如何最大程度的还原历史真实?如何更好的呈现“过去式”的时空状态?在《海上传奇》中,贾樟柯选择以口述的方式呈现历史,将镜头聚焦在鲜活而真实的个体身上,以小见大的叙事方式,通过讲述个人在时代洪流下的种种故事细节,传递出的是更为生动的历史脉络与深广的思想内涵。如贾樟柯本人所言:“口述史表达个体在一定时空背景下对社会事件的反应,它摒弃了传统史学对宏大叙事和因果逻辑的依赖,强调个体的亲身经历和情感感受。”
当个体汇聚成极具代表性的集体,十八位受访人物也就被赋予了更深刻的意义。口述历史的表现形式,让《海上传奇》成为一次创新的探索。为经营好影片最大的构成部分,拍摄团队最初商议、策划、访问了88位同上海发展有着紧密关系的人物或他们的后代。然而,若要将所有采访对象的影像集体呈现,虽有珍贵的历史价值,但在现有电影产业的规则限制下,势必会面临困境。其一,若将所有段落全部呈现,影片过于冗长,不利于受众欣赏;其二,若以碎片化的方式剪辑,将破坏单个内容表达的完整性。因此,最终采用“精挑细选”的方式,举出不同时期背景下,最具代表性的18位受访对象作为本片的核心人物。这些个体化的讲述与上海的整体性表现有机结合,构成了一部厚重、生动的上海历史,乃至是整个中国近代历史的微缩。影片中,土生土长的上海人陈丹青,以一口上海方言讲述着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及其童年生活的真实图景。杜美如回忆起父亲杜月笙与旧社会“帮会丛生”的往事。红极一时的“味精大王”张逸云的后人张原孙也为观众揭秘了旧上海“上流社会”的名利场。作为国内文化艺术界时常回避的主题——“文革”,贾樟柯选择直接面对。影片中,将安东尼奥尼创作的纪录片《中国》搬上荧幕,与人物口述内容相关的“浮夸风”、“大跃进”等时代的影像也均有呈现。
如果每一位受访者都只是坐在一个固定的演播间接受访谈,其叙述的状态与表现力势必会大幅削弱。因而在《海上传奇》中,导演为每个受访者都精心安排了访谈空间,场景遍及两岸三地。例如,当台湾导演侯孝贤坐在平溪线的老式火车上,讲述着拍摄《海上花》的历程;当《小城之春》的主演韦伟坐在香港一间老旧的美发店里回忆当年拍戏的往事;当“大跃进”时期的全国劳模黄宝妹,一时身处辉煌的兰心大戏院,一时又置身废弃的工厂车间……
同时,缓慢平稳的运镜为人物讲述增添了一份历史的厚重感;在谈到动情之处时,特写固定镜头对神态细节加以捕捉,从而促进画面内容与观众间的情感交流。两岸三地,总有述说不清的渊源,也从这样细节化的设计上,反映出上海作为移民城市,漂泊、离散等特征。世事变迁的痕迹总能汇聚到个体的身上,贾樟柯选择个体口述的形式,确乎是明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