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蒂凡尼的早餐》中,经纪人O.J.贝尔曼曾这样评价郝莉,说这个女孩“有诗人的气质”、“是个疯子”,而郝莉其实正是卡波特本人的投影。众所周知,人安全感的初建始于孩提时代家庭的温暖,但是同郝莉十分相似,游离与动荡充斥了卡波特的童年——父母离异,并各自沉迷于自己的生活,极少对年幼的卡波特施以关怀。这是一段悲伤的经历,因此成年后的卡波特沉迷于交际场的纸醉金迷,从未组建家庭,从未展开过任何一段婚姻,直至1984年因用药过度猝死于洛杉矶友人的家中。与郝莉一样,成年后的卡波特从来都不曾找到过“蒂凡尼”这个让人真正平静下来的所在,而童年时代情感温暖的匮乏也给卡波特留下了无法愈合的伤痕。卡波特的多部作品中都有经典的飞鸟意象,它们不愿被关进笼子里,并注定会离开,就像郝莉所说的:
“你不能把心掏给野东西:你越是那样,他们恢复的越快。总有一天他们有了力气可以逃到树林里去了。或者飞上了树。接着又飞到更高的一棵树。最后飞上了天。这就是你好心得到的回报,……要是你爱野东西,你最后只有抬头望着天空的份儿。”
或者像《夏日十字路口》中的曼泽尔夫人所讲述的:
“到过那里的外地人称那里为鸟之城。千真万确呀。到了傍晚,暮色刚刚降临,一群群的鸟在天上飞翔,有时可能都看不到月亮升起;别的地方见不到这么多的鸟。可一到冬天情况就糟糕了,早晨冷得你得敲开冰才能有水洗脸。在这样的早晨,你会看到一幅悲伤的场景:到处都铺满了羽毛——那是冻僵了落到地上的鸟。我爸爸的工作就是把它们像枯树叶那样扫成堆,然后扔进火里烧掉。但有时他也会带几只回家。妈妈和家里其他人看护它们,直到它们硬朗起来能够飞走为止。那些鸟就在我们最爱它们的时候飞走了。……等到下一个冬天来临,我们再看见冻僵的鸟,心里就想其中总会有个把鸟是前一年冬天我们救过的。”
在卡波特看来,所有深爱的人都会像鸟儿一样飞走并不知所踪,所有的期待都终将落空,这种彻骨的绝望感伴随卡波特的一生,使得他敢于放纵于近乎疯狂的人间游戏,却不敢去触碰或经营一段真正严肃认真的感情。通过《蒂凡尼的早餐》,卡波特书写的是郝莉放荡背后的空旷的绝望,也是作者本人放荡背后的空旷的绝望。卡波特笃定这种个体生命的绝望无法被任何人拯救,所以卡波特笔下的郝莉不需要拯救者,她的经历就是为了展现卡波特内心中的那片近似荒原的存在。现实的绝望早已攫住了卡波特,使得他无法为郝莉安排一个岁月静好的结局;但是,悲观主义与怀疑主义的卡波特心中依然有着对美好的期盼,就像他在《圣诞忆旧集》中以深情的笔触叙说“我”与老婆婆用尽一年的积蓄,为远方的陌生人制作美味的蛋糕——这份美好纯粹而绝对,就像郝莉心中的蒂凡尼,终究只是照不进现实的白月光。所以在小说的最后,卡波特只能安排“我”找到了被郝莉丢弃的猫的下落,并借助童话般的希冀祝愿郝莉一切安好:
可是有一天,那是冬天的一个星期日下午,阳光普照,但天气很冷,我找到了它,它蹲在一间看上去很温馨的房间的阳台上,两侧是盆栽花木,背景是洁净蕾丝窗帘。我不知道它如今叫什么名字,但肯定它已有了名字,已找到了归宿。不管是非洲的茅草屋还是别的什么,我希望郝莉也找到了她的归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