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子故事最后都是以母(父)病愈收尾,如此看来,药方中的鲤鱼、堇菜、瓜三物并非小说家言,虚构夸饰其功效。这三种食物在古代医药典籍记载中确实具有药用价值,可以用于疗疾。
(一)鲤鱼
鲤鱼是我国常见的主要淡水鱼之一,分布较广,养殖历史久远。《尔雅·释鱼》将“鲤”冠之卷首,并释为“今赤鲤鱼”。南朝梁陶弘景《本草经集注》卷六“鲤鱼胆”条,陶隐居注称鲤鱼“最为鱼之王,形既可爱,又能神变”。宋罗愿《尔雅翼》“鲤鱼”条沿用了陶弘景的说法。宋陆佃《埤雅·释鱼》“俗说鱼跃龙门,过而为龙,唯鲤或然”。龙门,地名,位于山西河津市西北的黄河峡谷。鱼跃龙门现象本来是描述龙门的鱼跳水的习性,后来指飞黄腾达之事,比喻逆流前进,奋发向上等。这个典故正是把鲤鱼等同于龙,这也彰显了鲤鱼在人们心中的尊贵地位。清《山东通志》卷二四“鲤鱼”下注云“诸鱼之长,谓其能化龙也。”鲤鱼被称为鱼王,善于变化,甚至可化为龙。因为人们对龙的崇拜和信仰,使鲤鱼自古以来就成为了祥瑞的象征。
鲤鱼不仅是祥瑞的征兆、人们餐桌上的美味,还能医治疾病。樊鯈母梦中获知鲤鱼可疗治自己所患的疾病。《新唐书》卷一九五载张士严父病“药须鲤鱼”,这也是用鲤鱼入药治病而且病愈的孝子故事。鲤鱼在古医书中确实具有较高的药用价值。陶弘景《名医别录》:“(鲤鱼)肉,味甘,治咳逆上气,黄疸,止渴。生者,治水肿脚满,下气。”《本草经集注》卷六、《备急千金要方》卷二六关于鲤鱼的药效有相似的记载。唐孟诜《食疗本草》“鲤鱼”条:“胆,主除目中赤及热毒痛,点之良。肉,白煮食之,疗水肿脚满,下气。”可见,鲤鱼可用于治疗呕逆、黄疸、口干症、水肿等疾病。
至于樊鯈母所患何病?鲤鱼是否具有相应的药效?根据文本描述“患恶肿,内结成癕,楚毒难忍”“脓血”“疮”等,再结合樊鯈“与(以)口于母肿上吮之”的描述,其母极可能是因为体内热毒导致皮肤化脓长疮而肿胀。“肿”,《说文解字》卷四释曰“痈也”,段玉裁注“凡膨胀粗大者谓之雍肿。”《周礼·天官》“疡医,下士八人”,郑氏注“疡,创癕也。”《周礼·疡医》“疡医掌肿疡”,郑氏注云:“肿疡,癕而上生创者。”痈指皮肤和皮下组织的化脓性炎症。中医指恶性脓疮。“疡”指痈疮的溃烂,可见,肿是在化脓性皮肤上长疮的皮肤病。隋巢元方《诸病源候论》卷三一“诸肿候”揭示了肿病发病的病因:“肿之生也,皆由风邪寒热毒气,客于经络,使血涩不通,壅结皆成肿也。”卷三二“痈候” 云:“痈者,由六腑不和所生也。”《外台秘要》卷二四引《黄帝内经太素经》“五脏不调致疽,六腑不和生痈。”五脏指肝、心、脾、肺、肾,六腑指胃、大小肠、三焦、胆、膀胱。在中医学看来,五脏六腑处于协调、平衡状态,人体机能才能健康运行。
据医书典籍记载,鲤鱼确实具有消肿的功效。晋葛洪《肘后备急方》卷五载:“烧鲤鱼作灰,酢和,涂之一切肿上,以差为度。”烧鲤鱼作灰涂于肿上的方子,这是采用外敷法,将鲤鱼灰和醋涂于患处。唐王焘《外台秘要》卷二四引《千金翼》载“烧鲤鱼作灰”“涂之一切肿上”,是对《肘后备急方》鲤鱼治痈肿疗法的继承。明《普济方》卷二七七所载“恶核肿不散”方,也是用鲤鱼烧灰,加醋和之,外敷患处。明李时珍《本草纲目》在汇总了历代医书有关鲤鱼主治病症的基础上,继而阐明了鲤鱼医治诸多病症的病理:“烧之(鲤鱼)则从火化,故能发散风寒,平肺通乳,解肠胃及肿毒之邪。”这就解释了鲤鱼根治樊鯈母亲肿病的原因。樊母“楚毒难忍”,借助鲤鱼灰,驱散风寒,解除身上痈疮的肿毒。
用鲤鱼外敷于患处,文本虽未明说把鲤鱼烧作灰,“其疮尚须得鲤鱼哺之”似乎已指明了用鲤鱼外敷于疮上的治疗方式。此句为被动句式,“哺”,《说文解字》卷二释曰:“哺咀也”,段注云“哺咀,食也。凡含物以饲曰哺。”“咀”,“含味也”,段注“凡汤酒膏药,旧方皆云㕮咀”“㕮即哺字”。“哺”用在此方中,正是沿用了古药方对“哺”的使用之法。疮需用鲤鱼来喂食,言下之意,可能正是用鲤鱼灰外敷于疮上。可想而知,鲤鱼烧灰外敷法可能是当时治疗痈肿常见的方法,不需特别交待。严格来说,鲤鱼灰外敷治肿并非食疗,但樊鯈用鲤鱼喂食母亲,在一定程度上,可看作是对食疗的运用。樊鯈得到鲤鱼后,“将归与母食之”,用鲤鱼喂食母亲,鲤鱼营养价值较高,鱼肉鲜美,“诸鱼唯此最佳,故为食品上味”必要的营养,滋补身体。外加“及哺之于疮上”将鲤鱼外敷于疮上,从病理上用鲤鱼灰解除母亲身上肿毒,最终母亲病愈。
(二)堇菜
张嵩母患卧在床,文本并未详细描写病症。张嵩冬月觅得堇菜侍奉母亲,母亲得以痊愈。根据医书典籍记载,堇菜确实具有药用价值。
堇菜,为堇菜科堇菜属植物,产地较广。“全草供药用,能清热解毒,可治节疮、肿毒等症。”据文献记载,堇者有二,一为齿,苦堇;一为芨,堇草。前者为菜类,后者为乌头、附子类药物,现引文献考辨之。
一为齿,苦堇,菜类。《说文解字》“艹”部:“蓳,草也。根如荠,叶如细柳,蒸食之,甘。”因“蒸食之,甘”,堇菜成为了古代人们食不果腹生活中的美味。《尔雅·释草》“齿,苦堇。”晋郭璞注:“今堇,葵也,叶似柳,子如米汋,食之,滑。”北宋邢昺《疏》云:“齿,一名苦堇,可食之菜也”,继而引《本草》唐本注云:“此菜野生,非人所种。俗谓之茎菜,叶似蕺,花紫色者。”“此云苦者,古人语倒,犹甘草谓之大苦也。”邢昺解释了苦堇为古人语倒的语用习惯。《诗经·大雅·绵》“周原膴膴,堇荼如饴”,《毛传》曰:“堇,菜也。”郑氏笺:“原周之原地……其所生菜,虽有性苦者,甘如饴也。”“荼”,苦菜,堇荼并称,可想而知,堇菜和荼应该都是性苦而味甘之菜。《礼记·内则》载用堇荁调和父母饮食:“堇、荁、枌、榆”,郑氏注曰:“荁,堇类也。冬用堇,夏用荁。”“堇,音谨,菜也。”综上可知,《说文》称“堇”为草,《毛传》、《礼记》称之为菜,《本草》唐本注谓之为野生的菜,这就为《说文》“草”与《毛传》、《礼记》“菜”说法统一起来,堇应该是性苦而味道甘甜的野菜。
《尔雅翼》卷六释“堇”:“齿,苦堇。释曰:‘可食之菜也’”,继而引用郭璞、《本草》唐本注、《本草》、《礼记·内则》、《广雅》等文献有关堇的记载。特别值得注意的是,罗愿引用了刘殷曾祖母王氏、崔和母思堇的故事,可知张嵩母所思堇正是齿,苦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