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所有讨论“异化翻译”思想的研究都会提到施莱尔马赫对韦努蒂的影响,并引述那句著名的话——“译者要么尽可能使作者不动,而让读者靠近作者。要么尽可能使读者不动,而让作者靠近读者”(Schleiermacher,2004:149)。但在笔者读到的范围内,鲜见有研究对这句话的背景和条件做出必要分析。另外,韦努蒂花了比施莱尔马赫多近一倍的笔墨分析了英国文学家兼翻译家纽曼(Francis Newman)的异化翻译观,但却屡遭忽视。
1施莱尔马赫异化观的语境
《论不同的翻译方法》(Über die verschiedenen Methoden des Übersetzens)是施莱尔马赫于1813年,在德国打响摆脱拿破仑法国统治的民族独立战争之际,用德语发表的一篇演讲。依照一位德国学者的划分,那时的德语属于“近代德语(18世纪末—20世纪中叶)”时期,从交际环境看,“19世纪初期,德国开始形成近代的社会体制。法国革命、始于解放战争的改革运动以及从英国开始的工业革命对此作出了决定性贡献”(席尔特,2012:125)。施莱尔马赫发表演讲之时,今日德国版图内的各地还以使用领地方言为主。上述历史事件的发生才开始推动其语言统一的步伐,并开始大量吸收各个地域和领域的词(含外来词),以此扩充德语表达能力。其中,翻译是丰富语言的重要手段之一。在这种特殊的背景下,翻译才上升到“民族”的高度。
施莱尔马赫心中“翻译”的外延很广,即包括把一种语言转换成另一种语言,也包括同一民族内不同部落间的方言之间的转换,同一语言在不同阶层人之间转换,以及日常交谈中对对方说话内容的理解等(Schleiermacher,2004:141-142)。他把交往领域的转换称为interpreting(解释),而把艺术和学术上的转换称为translating(翻译)。他竭力区分日常交往领域和艺术、学术领域翻译间的区别,前者只为传递信息,而后者却充斥着作者的“思想和情感”(Schleiermacher,2004:144)。在施莱尔马赫看来,“诗歌创作中最生动的形象表达”和“高级学术中最内在、最概括、最抽象的术语”(Schleiermacher,2004:145)在其他语言中是找不到对应的语言来翻译的。且“一个人不可能精密地思考任何超出他语言范围之外的东西”(Schleiermacher,2004:146)。因此,译者在翻译时往往会“依据自己的母语和受教育时使用的语言,来塑造这些作者使用的概念,塑造这些概念的本质和条件之间相互关联的方式”(Schleiermacher,2004:146)。这即是说,译者实际上是在自己的语言中创造新的表达。因此,施莱尔马赫指出,“每个自由思考、思想自由的人都在塑造自己的语言”(Schleiermacher,2004:146)。韦努蒂也正是抓住了这一点才会提出,“自由的文学译者在翻译任何作品时都会进行一种选择,这种选择涉及到对原文故意改动的程度和趋势”(Venuti,2004:19)。由此,施莱尔马赫巧妙地将翻译活动与民族语言的发展相联系,并表示“也许只有那些语言自身包含新要素的文本才能更加长久”(Schleiermacher,2004:146)。这实际上表明了施莱尔马赫对翻译功能的期许,是他心中“真正的翻译”(Schleiermacher,2004:145)。他回顾了解释(paraphrase)和模仿(imitation)这两种传统的翻译方法,但认为“它们完全抛弃了我们在此讨论的翻译的概念”(Schleiermacher,2004:148),因为“对于那些沉浸在国外杰作中,希望把作品中的语言和历史文化语境都介绍给自己民族的人,并在脑海中谨记严格的翻译概念之人,这两种翻译方式都不能令他们满意”(Schleiermacher,2004:149)。至此,施莱尔马赫才提出了本节开头那句著名的论断,并明确支持让读者走进作者。
而在之后的分析中,施莱尔马赫并没有深入探讨具体的翻译方法,只是站在德意志民族的角度谈异化翻译对推动民族语言发展和文化演变的意义,并指出“翻译的真正目的只能是在多种表达和组合之间指出不同语言间的相似关系和某些内在特点”(Schleiermacher,2004:163)。这一目的显然不是为大众阅读,而是为少数精英阅读服务的。需要格外注意的是,他所说的“相似关系”是德语和拉丁语、希腊语、法语、英语等欧洲各民族语言间的关系。施莱尔马赫特别指出“每个译本都声称要把国外读者与原文和原作者的关系放在和源语读者相同的位置,期盼声音和韵律带来的效果。但在没有紧密关联语言和完全不同的方言之间,这种期盼是绝对达不到的”(Schleiermacher,2004:145)。同时,他对这种语言关系的讨论,在语言上集中在词的层面②,而在文体上聚焦于诗歌翻译③。所以,施莱尔马赫的翻译主张有非常特殊的历史背景、政治议程和行为目的,他所指向的语言层面和文体范围也十分具体。因此,他清楚地指出了异化翻译的两个条件:“一个民族应该知道了解外国作品的重要性并乐意为之;该民族的语言应具备一定的灵活性”(Schleiermacher,2004:15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