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红楼梦》中,人物关系多样,等级森严,交际情景众多,为人称代词“人家”各种的用法提供了条件。“人家”的三类指称都有体现,按照功能的种类的多少,依次为第三人称(指代对话双方之外的第三人,即他(们)),第一人称(指代说话人,即自称)和第二人称(指代听话人)。
通过语料分析,笔者发现,“人家”的使用受到“外人”模式和语境相关因素的共同作用。具体而言,“外人”模式的运用是由语境相关因素决定的,即谁被称为“外人”,为什么被当作“外人”受到多种语境因素如社交世界的社会地位、权威、权位、亲疏程度,以及说话人的心智世界的情感和信念等影响。同时,语境相关因素的多样也导致了“外人”模式使用的情况复杂多变。在实际交际中,社交世界的权威权势等具有相对性和多样性;而心智世界的情感信念等也是丰富多彩的,这一切导致了“外人”模式的使用呈现出不同的特点和交际功能。对此,笔者在下文中详加讨论。
1. “人家”作为第三人称的用法
此为“人家”的旁指用法。此时,被称为“人家”的第三方,通常被视为“外人”。说话者认为应当给予合乎情理的对待,与他(们)打交道要符合社交礼貌原则。在实际应用中,说话人通常表达了以下几种态度:尊重,称羡,指责,同情和批评。
(1) 表达尊重和称羡
根据社交礼貌和“外人”模式,对待“外人”最基本的态度应当是尊重,这也是汉语中占有中心地位的礼貌原则。在此基础上,当被指称者做了我们做不出的好事我们就会称赞他,当他的境遇比我们好,我们就会羡慕他。当然,从语境的角度看,被指称者往往拥有较高的社会地位、权威和权位,而说话者的情感以羡慕为主。这两种态度在我们研究的语料中都有所体现。例如:
例1.尤氏向贾珍说道:“从来大夫不像他说的这么痛快,想必用药也不错。”贾珍道:“人家原不是混饭吃的久惯行医的人。因为冯紫英与我们相好,他好容易求了他来的。既有这个人,媳妇的病或者就能好了。”
例2. 他母亲胡氏听见他咕咕嘟嘟的说,因问道:“你又要争什么闲气?...... 若不是仗着人家,咱们家里还有力量请得起先生?况且人家学里,茶也是现成的,饭也是现成的。你这二年在那里念书,家里也省好大的嚼用呢。”
例3. 此时,宝玉独站在院外,避猫鼠儿似的,屏声静候。待他们出来,便忙忙的走了。李贵等一面掸衣服,一面说道:“可听见了不曾?先要揭我们的皮呢!人家的奴才,跟主子赚些好体面,我们这等奴才,白陪着挨打受骂的。从此后也可怜见些才好。”宝玉笑道:“好哥哥,你别委曲,我明儿请你。”李贵道:“小祖宗,谁敢望你请!只求你听一两句话就有了。”
根据“外人”模式,人们对待外人的做法是持肯定、认同的态度。如果被指称者做了好事,说话人会表现得非常尊重,称赞有嘉,如例1贾珍对张大夫的尊重和称赞。这里张大夫与贾府的关系、他本人的权位和权威决定了“人家”的使用。张大夫与贾府的关系不能算是亲密,所以被尊称为“外人”。作为太医院医师,他更为接近权力中心,社会权位较高;又因精通医术,在治病上权威更强,受到贾府的尊重;更因缓解了秦可卿的病情,受到贾府的称赞。若被指称者拥有较高的社会地位或者有较好的境遇,则受到说话人的羡慕。如例2相对于贾府而言,金荣的母亲胡氏对贾府多有依仗。这里她因为自己家社会地位较低,以弱者的姿态表达羡慕。例3李贵(宝玉的跟班)虽然和那些“赚些好体面”的奴才的社会权威权势一样,但是仍然因为后者较好的境遇而心生羡慕。被指称者和说话人之间形成强烈的反差,而“人家”的作用是“抬高”了前者的积极属性,表达了说话人的称羡之情。
(2) 表达指责
一般情况下,对待“外人”,我们应该尊重他(们)。但若是被指称者做了惹人生厌的事,说话人想要指责他(们)时,用“人家”而不用“他“或 “她”,就有利于维护对方的积极面子。例如:
例4. 黛玉冷笑道:“问得我倒好,我也不知为什么。我原是给你们取笑儿的,拿着我比戏子取笑。”宝玉道:“我并没有比你,我并没有笑,为什么恼我呢?”黛玉道:“你还要比?你还要笑?你不比不笑,比人家比了笑了的还利害呢!”宝玉听说,无可分辨,不则一声。
例5. 湘云道:“明儿一早就走。在这里作什么?——看人家的鼻子眼睛什么意思!”如前所述,如果被指称者做了好事,他(们)会受到称赞。相反,如果做了令人讨厌的事,他(们)就会受到指责。这两个例子都是兄妹间拌嘴的情景。涉及的语境因素是亲密关系和指责的意图。说话人为了表达责备,但又碍于关系亲密和面子的维护,从而选用“人家”这个指称。如此一来,说话人将原本关系亲密的人当作“外人”来看,在责备被指称者时,拉远了相互间的距离,不至于伤害后者的面子。如例4黛玉用“人家”指湘云,例5湘云用“人家”指黛玉,都是跳出了亲密的关系圈,在不伤对方面子的同时,也达到了自己的交际目的。这种间接表达也拉开了说话人和被指称者之间的距离,有利于维护后者的积极面子和双方的亲密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