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诗“平淡美”的美学内涵是一种内蕴深厚的美。在艺术领域它讲求出真味、至味,在生活实践领域,它讲求对功利上的淡泊、超脱。周裕锴先生在《宋代诗学通论》中也指出:“无论是出于哲学上的考虑心灵上的契合还是出于艺术上的要求宋诗人的诗学观都一致指向平淡的审美理想或是色彩的清淡或是感情的恬淡或是语言的平淡或是韵味的古淡。尚淡是宋诗学中涵盖面极大的概念既关乎诗的心理功能‘自持’与‘自适’也关乎诗的道德功能‘明心’与‘见性’甚至关乎诗的政治功能‘教化’与‘讽谏’。”可见“平淡美”是宋人普遍的审美追求,文人对于平淡美的追求,不仅在于他的诗学技巧,更在于一种平淡的人格品味和哲理深意,平淡美是诗境与文人人格品性的契合,是二者的完美统一。文人平淡美学思想受儒释道各家思想的浸染,在人生态度上倾向于理智、平和、稳健、淡薄,他们淡化了外在功利行为的追求,成为一种内敛的格局,反求于心。
陆游对“平淡美”的接受吸收了前人的文艺思想内核,更丰富深入宋诗那种诗意平淡而内涵含蓄隽永的特点,特别是其晚年的诗歌,具有一种“老劲”之平淡。苏轼《与侄论文书》尝日:“凡文字少小时须令气象峥嵘,采色绚烂,渐老渐熟,乃造平淡。其实不是平淡,绚烂之极也。”平淡的审美理想是宋人诗文理论上的旨归,美学风格上的嗜好,也是人生境界、人格理想之圆熟与老练的极致追求。而“淡”味又有“冲淡”和“平淡”之美,“冲淡”讲求灵动、柔和,“平淡”讲求平易、拙朴,宋人的平淡美审美理想便呈现出平易、拙朴的艺术倾向和思想倾向。陆游诗也是如此,其在艺术形式上,思想情感上都表现出不同程度的“淡”味,清赵翼在《瓯北诗话》指出:“(放翁诗)及乎晚年,则又造平淡”。可见陆游诗是具有“平淡美”审美特征的,且“又”字也透露出其诗不仅受前人的影响有所继承,更具有与自身思想、经历糅合的独有特色,对已有的“平淡美”内涵有所丰富。
首先是艺术境界方面,陆游诗呈现出清淡寓于忧患之中的特点。清淡表现为用朴素,清淡的白描手法,用素淡的语言简洁地写出自己的真实感受,余韵悠远,外枯内膏.“梅圣俞讲‘淡泊’、‘平淡’;欧阳修说‘古淡’、‘闲淡’;苏轼言‘枯淡’、‘疏淡’;彭如砺提出‘寂淡’;朱子言‘真淡’。如此种种,实都脱不开一个‘淡’字。”董其昌也在《诒美堂集序》云:“质任自然,是为之淡。”而陆游的诗便是如此用语自然,不事雕琢,却蕴含了深刻的情感。如陆游诗《东阳观酴醾》:福州正月把离杯,已见酴醾压架开。吴地春寒花渐晚,北归一路摘香来。诗人通过北归一路摘香来这样一个清淡的诗句为这首诗寻找到一个支点,通过这个诗句,流畅自然地传达出回乡路上的愉悦心情。再如其诗《剑门道中遇微雨》:衣上征尘杂酒痕,远游无处不销魂。此身合是诗人未?细雨骑驴入剑门。这时陆游从前线被遣返到后方,其心情之郁闷悲伤,可是诗在表面上却并不发泄怨气,反而轻松言笑,倒像担风袖月到处游览山水的闲适诗人。陆游通过悠闲的吟咏,又让我们感同身受他内心深处的悲哀。这首绝句篇幅短小,却蕴藉含蓄,耐人寻味。有学者指出“以简淡清省之语写奇情异景,以平易悠闲之调寄慷慨沉郁之志,因此而得有蕴藉之妙者,才是韵味隽永的平淡诗美。”而此诗,陆游无疑用简淡清省之语,平易悠闲之调,抒发内心深处的感怀。其诗用语用词都如平常语,却淡而有味,余味悠长,这也不难看出陆游诗艺术境界之清淡。但与此同时,陆游关注人自身内心深处的终极关怀,对宇宙、现实社会、人生采取的一种冷静的观照态度,以一种成熟的心态抒写自己的家国情怀,在内省静观中寻求化解由外在社会政治动荡所造成的的痛苦忧患使外在的痛苦与压抑在静观内省中化为心灵的淡泊和宁静。因而在其诗歌中显现出来的也是清淡,却又广怀对家国的忧患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