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人林鸿在《饮酒》一诗中写道:“儒生好奇古,出口谈唐虞。……一语不能践,万卷徒空虚。”这明显是在讽刺儒生“纸上谈兵”,没有做到“知行合一”。我们认为,中国古人所崇尚的“不朽”,恰在于对儒家“知行合一”的坚定贯彻。“不朽”之说来自《左传》,其上有“死且不朽”“死而不朽”之语。在儒家的话语体系中,人死以后,倘若其名望、精神、道德、功业等依旧为人所称道,便为“不朽”。换句话说,人必须在行动上有所作为,才能实现死后“不朽”,如果在实践层面乏善可陈,那么就是满腹诗书也是无用的,此即“一语不能践,万卷徒空虚”。《左传·襄公二十四年》载:“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虽久不废,此之谓不朽。”立德、立功、立言,此之谓三不朽,按照钱大昕的说法,三不朽属儒家专属:“立德,立功,立言,吾儒之不朽也。”“在不同的历史语境中,‘三不朽’既有文治武功的特定内涵,又有崇德尚志的一般规律,更蕴含着知行统一的科学方法。”儒家认为,不论是立德,还是立功、立言,只要是出自于一种利国利民的好行动,便是为个人不朽创造了必要条件,如果没有这样的儒家式作为,即便一生享受荣华富贵,也难登儒家“光荣榜”。如明人黄巩所言:“人生至公卿富贵矣,然不过三四十年。惟立身行道,千载不朽。”
这里有必要对“立言”多做一点说明。或许有人把“立言”等同于单纯的“纸上谈兵”“坐而论道”,如果这样的话,其所对应的人,只能是狭义上的、矮化或窄化了的儒者。但我们认为,真正的“立言”者,一定是以一种儒家式的担当精神和责任意识,“立”下功在当代、利在千秋之“言”,“立”下基于历史省察和现实分析的传世之“言”。在这样的“立言”之举中,能够折射出“立言”者的意志、气节、抱负、胸襟、情怀。从这个意义上讲,构成儒家“三不朽”之一的“立言”,也是一种行动主义,而这样的“立言”者,就是真正意义上的、“知行合一”意义上的儒者。如此说来,做学问,其精神或成果只要存在值得后人称道之处,便是符合了“立言”的标准,便同样可以留下不朽的声名。对于这一点,始终倡行“知行合一”的真儒者朱熹是高度认可的,他在给程绚的书信中,这样评价程绚之父程迥:“敬惟先德,博闻至行,追配古人,释经订史,开悟后学,当世之务又所通该,非独章句之儒而已。曾不得一试,而奄弃盛时,此有志之士所为悼叹咨嗟而不能已者。然著书满家,足以传世,是亦足以不朽。”而巧合的是,在朱熹殁后,辛弃疾同样给予他“不朽”的评价:“所不朽者,垂万世名。孰谓公死,凛凛犹生!”
笔者曾提出一个观点:没有行动的儒化,就没有生命的美化。从这个角度看,纵观中国历史上自古以来的往圣先贤、仁人志士可见,他们无不是因为儒家式的修为和行动,而使得生命散发出夺目光彩,进而在本人去世以后,又获得了后世的追念和赞颂,实现了永垂不朽。单就儒家典范人物而言,从孔子、孟子,到朱熹、王阳明,再到梁漱溟,他们无不因行动的儒化而造就了生命的美化和声名的不朽,他们才是十足的“行儒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