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白华在《中国艺术意境之诞生》一文说到:“意境是造化与心源底合一。就粗浅方面说,就是客观的自然景象和主观的生命情调底交融渗化。情和景交融互渗,因而发掘出最深的情,一层比一层更深的情,同时也透入了最深的景,一层比一层更透明的景。” 认为情、景以及两者之间的交融程度是艺术意境生成的三因素。基于中国传统美学思想的影响,古代诗人抒情言志时,很少直抒胸臆,而是结合景物,将情感含蓄地表达出来。情与景契合的程度,直接决定了文学审美意境的高低。那么,意识形态的“情”和客观存在的“景”,这两种性质截然不同的存在是如何相互融合、相互渗透,继而成为古典文学意境的基础构成要素呢?
成熟于南北朝时期的“物感说”可看成是情景关系的理论基础。
钟嵘《诗品序》开篇便说:“气之动物,物之感人,故摇荡性情,形诸舞咏。”认为人之所以会性情“摇荡”以至于“舞咏”,是因为景物感动人心,而景物又因气候而变化,也就是说,“情”与“物”碰撞、感应,使得“情”以“舞咏”的形式展现出来,这是对艺术发生本源的上溯。又云:“若乃春风春鸟,秋月秋蝉,夏云暑雨,冬月祁寒,斯四候之感诗者也。嘉会寄诗以亲,离群托诗以怨。至于楚臣去境,汉妾辞宫,或骨横朔野,魂逐飞蓬;或负戈外戍,杀气雄边;塞客衣单,孀闺泪尽;或士有解佩出朝,一去忘返;女有扬娥入宠,再盼倾国;凡斯种种,感荡心灵,非陈诗何以展其义?非长歌何以骋其情?”可见,相较于先前陆机《文赋》:“遵四时以叹逝,瞻万物而思纷,悲落叶于劲秋,喜柔条于芳春。”[[6]20 ][6]20提到人的实时感情可随四时万物变迁而变,钟嵘在此基础上进一步扩大了“物”的范围:除“春风春鸟、秋月秋蝉、夏云暑雨、冬月祁寒”这类自然物象之外,还注意到“楚臣去境、汉妾辞宫、骨横朔野、负戈外戍、塞客衣单、孀闺泪尽、解佩出朝、再盼倾国”等人迹物象,并从中寻求“陈诗展义”、“长歌骋情”的契机。“景”的内涵得以丰富,致使“情”产生的动机增加。
其次,与钟嵘同时代的刘勰也提出了“感物吟志”的诗歌论:“人禀七情,应物斯感。感物吟志,莫非自然。(《文心雕龙·明诗》)”在刘勰看来,人先“禀七情”,然后“感物”,然后“吟志”,形成了一种环环紧密相关链条活动。换言之,诗,源于主体情感对客体对象的感触,没有情感就没有诗,没有主体对象也没有诗,情与物是产生诗的两个必要条件;“感应”作为心理中介,使自然的情感和对象物产生并建立起诗意的联系,感应是诗的情感产生的关键环节。即:“情”(先决条件)——“感物”(媒介)——“志”(结果)。可见,在刘勰的诗歌论中,“情”才是诗人审美创造过程的先决条件。
此外,《文心雕龙·诠赋》进一步论述了“情”与“物”的关系:“原夫登高之旨,盖睹物兴情。情以物兴,故义必明雅;物以情观,故词必巧丽。” “情以物兴”是要作者主体深入体会作为情感来源的“物”。“兴”,有起兴、兴情之意,要从“物”中探索出审美意义和文化意义,使主体的情感达到言有尽而情无限的境界,也就是内蕴情感因外物兴起,从外物移出到作家的内心的过程。“物以情观”的“观”并非走马观花般的欣赏,而是观看中有感受,有反馈,有评价,有深层次的涵义,是情感从作者内心移入到对象,对外物进行灌溉、融合的过程。童庆炳先生将此概括为情感在创作中的“移出”和“移入”的规律。并且,只有在“情以物兴”与“物以情观”的交汇重合中,真正具有感染力的艺术情感才能够得以被唤起并表现出来。
简言之,钟嵘的“物之感人”强调景对情的兴发作用,景之先于情;刘勰的“感物吟志”重视情的首要地位,情之先于景;情景结合之“情以物兴”与“物以情观”的双向作用规律则是文学艺术表现力显现的重要条件。结合以上三种“物感说”理论,便可分析整理出《无住词》中不同类型的情景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