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代乐曲,颇多唐代的遗留,或因唐曲创造的新声,其乐调更是隋唐乐调的延续。”隋唐以来兴盛的燕乐为词的产生提供了肥沃的音乐土壤,以琵琶等弦乐器为主要伴奏乐器的燕乐对词乐的影响一直延续到了北宋,南宋以后随着燕乐的衰落,词乐演奏中的主要伴奏乐器被箫、笛等管乐器逐步替代。自明张綖对词体作了划分以后,宋词总体风格的婉约与豪放二元之分,成为了迄今词学界影响最大的一种认识,除了从文学内部本身对这样的词风进行分辨外,外部音乐学视角也成为了一个新的审视参照,其中乐器即是一个坐标。
伴奏场合上的乐器讲究。随着宋朝工、农、商业与城镇经济的发展以及城市化进程的加快,宋代市民阶层及其精神文化需求不断扩大,民间音乐得到快速繁荣,艺术活动场所、专业艺人组织、音乐表演门类等方面的不断发展,为宋词赖以兴盛的音乐艺术提供了广阔天地。宋词是具有歌唱性质的音乐文学,在佛寺乐棚、勾栏瓦舍、歌楼妓馆、酒肆茶坊、市井里巷、宫廷宴游、歌舞酒席上的传唱极大促进了宋词的发展,在这些场合下伴奏的乐器总体上具有节奏变化鲜明、音色富多层次表现力的特征,而以琵琶为主的弦类乐器即符合这种特征。需要指出的是,鼓、板也常与琵琶一起使用,但其音域范围、音色变化不及琵琶,因此在北宋词作演唱的众多伴奏场合中,琵琶常作为主要伴奏乐器来出现,吴熊和在《唐宋词通论》中也认为“唐五代及北宋词,歌唱时主要用弦乐器伴奏,主乐器是琵琶。”琵琶根据不同的演奏指法可产生多样音响效果,文曲情调清丽婉转、柔美细腻,武曲情调则雄壮激昂、坚实雄厚,因宋词乐演奏者以女性为主的因素,使琵琶等弦类乐器的演奏风格多呈现舒缓细腻的文曲特征,为其所伴奏的宋词附上了婉约柔美之声貌。以北宋柳永、张先、苏轼、周邦彦四首词为例:
“咫尺凤衾鸳帐,欲去无因到。虾须窣地重门悄。认绣履频移,洞房杳杳。强语笑。逞如簧、再三轻巧。梳妆早。 琵琶闲抱。爱品相思调。声声似把芳心告。隔帘听,赢得断肠多少。恁烦恼。除非共伊知道。”(柳永《隔帘听》)
“相君家,宾宴集。秋叶晚霜红湿。帘额动,水纹浮。缬花相对流。 薄霞衣,酣酒面。重抱琵琶轻按。回画拨,抹幺弦。一声飞露蝉。”(张先《更漏子(流杯堂席上坐)》)
“小莲初上琵琶弦,弹破碧云天。分明绣阁幽恨,都向曲中传。 肤莹玉,鬓梳蝉,绮窗前。素娥今夜,故故随人,似斗婵娟。”(苏轼《诉衷情·琵琶女》)
“争挽桐花两鬓垂。小妆弄影照清池。出帘踏袜趁蜂儿。 跳脱添金双腕重,琵琶拨尽四弦悲。夜寒谁肯剪春衣。”(周邦彦《浣溪沙·黄钟·第三》)
四首词从风格上看都具有蕴藉婉约之声情,可以发现在应歌乞词、友人送别、宴席流连、男女相会等场合中以琵琶伴奏唱词或出现琵琶意象时,北宋词词作整体表现的情感特征多为婉约类型。从伴奏场合下的乐器角度观察,将北宋词作演唱场合中以琵琶为主要伴奏乐器的音乐史实与北宋以婉约词风为主的文学现象联系起来看,这似乎不是巧合,而是北宋时所流行的琵琶等弦乐器本身具有的独特音色魅力与北宋词内容多为表现丰富蕴藉的内心情感相契合产生的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