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景排列组合的差异可构织出丰富各异的文学意境,纵观《无住词》的情景关系,可分为由物及心、由心及物、乘物游心三种,而在这三种情景关系中,情与景的紧密程度呈现出递增的趋势。此外,对于这三种情景关系所彰显出的陈与义的词学创作技巧,亦值得推敲和思索:宋室南渡后,词坛流行起“学苏”的风气,无论是基于政治上的“元祐学术”的风向,抑或是词学创作中题材内容、情感表达的迫切需要,南渡词人大都接受并热衷于学习苏轼的诗词创作手法。陈与义既置身于南渡群体之中,其自身又具有敏锐的文学目光,推崇苏轼的“以诗为词”的词学创作手法也就不足为奇了。需要强调的是,陈与义对于“以诗为词”并非一味地模仿学习,他在创作实践中亦能结合创作实际和细致体察,形成带有自我风格的创新之作。
(一)景物工具化——由物及心
“由物及心”这类情景关系强调的是外物对于主体内心的刺激感发作用,“景”在“情”之前,即景抒情,主体抒情讲求“临场感”,景物始终处于一种“被利用”的状态,创作主体有情即抒,抒完即停,情不附着于景中,景也不包含在情中,情与景、主体与客体始终相隔,无法合二为一。这符合钟嵘“物之所感”所强调的情、景特征。
依据景物类别,可划分为无人之景和有人之景两类:
1.有人之景
先来看抒发闲适之情的词作:
《虞美人》
超然堂上闲宾主,不受人间暑。冰盘围坐此州无,却有一瓶和露玉芙蕖。 亭亭风骨凉生牗,消盏樽中酒。酒闲明月转城西,照见纱巾藜杖带香归。
词人与好友置酒于超然台上,对饮消暑,“冰盘”“玉芙蕖”“樽中酒”这些词都能看出词中之人在畅饮谈笑中忘记盛夏的酷暑,沉醉于欢愉氛围当中。直至杯盏落下,竟不知已是明月西沉时,词人披月而归,“纱巾”“藜杖”仿佛都沾染上了芙蕖的气味,在月光中暗暗生香。整首词虽未着一个情字,但“凉”“消”“闲”这些字眼都能彰显出词人饮酒作乐时忘身事外、享受生活的悠然自得。
另一首《玉楼春》:
山人本合居岩岭,聊问支郎分半境。残年藜杖与纶巾,八尺庭中时弄影。 呼儿汲水添茶鼎,甘胜吴山山下井。一瓯清露一炉云,偏觉平生今日永。
陈与义隐居青墩,自称“山人”。平时衣着只寻常纶巾,手中也不过一根藜茎作成的拐杖,时不时在狭小的庭院中观赏他物的投影;即使是山泉煮茶,一瓯清露、一炉檀香相伴左右,也觉得这种日子令人向往。还有一首《南柯子》也是描写词人参禅悟道的平和心态,与上两首词有异曲同工之妙。
与友人离别的伤感之情:
《虞美人》
大光祖席,醉中赋长短句
张帆欲去仍搔首,更醉君家酒。吟诗日日待春风,及至桃花开后却匆匆。 歌声频为行人咽,记著樽前雪。明朝酒醒大江流,满载一船离恨向衡州。
“张帆欲去仍搔首”是在描写分别的场面,各自奔波逃难的朋友好不容易相逢见面。相聚的时光中日日吟诗等待春天,而等到桃花开后,两人却要面临分别,“匆匆”不仅是相聚时间的欢愉却短暂,更是指词人不停避难、四处奔走的匆忙。离别之时歌声悲伤哽咽,尽数不舍都在一尊酒内。最后一句化用苏轼《虞美人》中的“无情汴水日东流,只载一船离恨向西州。”一个“满”字,相比原句的愁苦更加沉重,“一船离恨”将原本无形的感情量化,使读者明确的感受到其情之深。此词的离别场面和离别之情都是即时产生的,但离情的产生先于离景,所以怀着这种感情的主体,看周边任何的客体都是相隔一层情感“滤镜”的。
“以诗为词”的理论,认为作词可以无意不可入,无事不可言,词的题材内容不再拘泥于旖旎缠绵的男女情爱。上述几首词中,与友人夏日畅饮消暑、平淡闲适的参禅日常、同挚友分别的悲伤愁苦都作为词的内容,尽数被写成词篇,可看成是陈与义对“以诗为词”理论中题材内容的进一步继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