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艺术家的个性
林风眠在对比东西艺术时曾提出,西方的风景画不及东方完备,重要的原因之一就是写意的、以表现情绪为主的中国风景画,适合抒情的表现,适宜展现中国艺术所长。因此,调和东西艺术,是要使西方的发达形式适于自由表现人们内部情绪上的需求。换言之,画家的(风景)画是其情绪的宣泄,也是其个性的展现。
林风眠的中国画之所以具有现代性和艺术个性,从绘画技术层面上来说,一方面是他采取了全新的正方形的形式,使画面更加集中、饱满,因其长宽比例一样,而使垂直轴与水平轴上的力与对角在线的力得到平衡,一举改变了传统立轴或横卷的国画富于张力却弱于平衡、讲究虚实留白的传统。另一方面,与方形图式相辅相成的是林风眠对传统中国画的色彩的变革,林风眠对于色彩的运用显示出西方现代主义表现派对他的影响,他善于用色彩创造光的效果,同时善于运用非自然的颜色以刺激情感。
林风眠的这两个创新之举,在席德进和木心各自的作品中均有所实践,然而或许是方形图式几乎已成林风眠的标志,所以木心和席德进都鲜少使用,席德进是使用的频率较低,而木心则是在集中试验完一批相关作品之后,就脱离出去转而进行别的形式体裁的创作了。至于色彩的运用,木心和席德进可以说是分别体现了林风眠的两种面目。林风眠用彩墨入画,他的用色往往鲜艳、大胆、浓厚却不失清新与灵韵,这点对于扎根台湾本土、受到闽南民间艺术浓艳风格影响的席德进来说,有较为直接的体现。但木心对此的继承,则更多地体现在色墨、光线的结合所营造出来的疏离感,并且积极营造一种“在孤寂中有着热烈,在沉静中有着壮美,在失望中有着希望,在向往未来与怀旧中似乎又在思索着什么”的氛围。木心的画作,整体上的色彩和光线都偏晦暝而黯淡,他的光线的质感是很特殊的,耶鲁大学的艺术史教授宗白华(Richard M. Barnhart)就曾形容木心画中的光线是“非常短暂易逝的,给人一种几乎是出于信念而非经验的憧憬或渴望的印象”,并让人产生一种“高度禁闭感”。
虽然木心和席德进并未完全继承了林风眠的技术,但是,正是这种超越,才真正实践了林风眠对“个性”的要求。席德进曾感叹自己“胸中太空”、“感受力弱”、“与物发生的爱太浅”,而林风眠则要他大胆地放开去画,“以对象作为参考,表现理想又不要受对象的束缚”;席德进还曾感叹:“艺术家呀!你一定要是个强者!”“进入现代,是需要无比的勇气,与陈腐的观念搏斗;而且,要能忍受脱一层皮肉的痛苦。”由此可见,艺术家要展现个性是需要“强力”的,这种强力,即是木心所说的脱离模仿期时那种“不顾死活要找到自己的风格”的力,有强力者才能“敏于受影响,烈于展个性”,既敏且烈,才能成为艺术家。
(二)、艺术家的民族性
林风眠认为,民族性来源于种族的意志活动力的趋向。“国画”之所以可以称之为“国画”,与其悠久而接续的传统、广泛的接受和自觉的创造、以及利于体现东方民族的抒情个性等原因都是相关的。而所谓形成了传统的民族性,来源自然是民间。林风眠于法国求学时,他的老师第戎美术学院院长杨西斯就启发他,要从中国自己宝贵而优秀的艺术中学习。
有趣的是,林风眠对于中国传统文化的汲取,并不是沿着所谓的历史长河自然接续的,传统的连续性反而被林风眠人为地打破了,他不喜欢宋元明清以来的文人画传统,不喜欢“封建的场面和一些富丽堂皇的东西”,对艺术的单纯、干脆的追求,使他在民间寻找民族文化时,直接选择了汉唐;这种非连续性的接受,同样体现在他对西方艺术的吸取上。所以席德进评价林风眠的画,称其“古装仕女坐姿背景是马蒂斯式的;女人的仪态造型是莫迪格瑞安尼式的;他的京戏人物构图是立体派分割式的;他的仙境山水,虚无缥缈或金碧辉煌,又画出唐代的青绿;他的西湖风景简直是一幅水彩画,加粉彩和油画”。简言之,林风眠的榜样,用木心的话来概括,便是突破了单一的师承,“不思宗范,不入流派”,“选择其中真诚有度者,一言以蔽之:‘思无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