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国学者扬·阿斯曼认为民族认同和持久性取决于文化记忆和其组织的形式。民族的消失,不是一种身体的湮没,而是集体记忆和文化记忆的遗忘,最后则是整个民族的遗忘俄国符号学家尤里·洛特曼将文化定义为群体的不可遗传的记忆:“文化可以被理解为集体的不可遗传的记忆。这种记忆表现在某种特定的由禁令和规章组成的体系中。同时,文化,即集体记忆和集体意识的体系,也表现为一个对各个集体而言统一的价值体系。”
导演阿牛利用自己的生长地作为叙事背景,以大马人熟悉的场景和小镇的风貌为基本元素,带出了青涩岁月中的初恋与暗恋的情感交错。电影选取了很多带有南洋特色的空间,淡绿色墙壁的咖啡厅上挂满了来自故乡回忆的老照片;因常年下雨,建筑物长着湿滑的青苔;印度人开的理发店里身份各异的顾客接受着稍有差别的服务——这些独属于大马的符号勾起了大马华人年少回忆。哪怕电影中的角色各奔东西,很多人在理想中的城市吉隆坡发展,但他们依然记得儿时一起长大的朋友,和小镇有关的所有故事。
马来西亚的多元民族也在电影中表露无遗,文化的杂糅在银幕铺开。主角们吸着红豆冰,喝着咖啡乌,打架鱼的母亲炒着粿条,青年们斗打架鱼等南洋特色场景频繁出现;中文为主的对白里混杂着英、粤、闵、马来等多种方言,更有印度裔司机骂骂咧咧开过小镇。
电影也多次出现平行剪辑。青年时围观马麟帆和打架鱼的斗鱼打架,长大后看着一直等待妻子的老爷爷离开人世;和母亲吵完架买酒找Radio一起买醉的打架鱼,与在咖啡厅一楼修理完被周母月凤摔坏的磁带的Botak和呆坐的月凤形成呼应。最为明显的则是两组注定失败的告白,白马王子拒绝了肥妹,他喜欢的是Barley冰,“就算周慧敏来也不行”;马麟帆被打架鱼狠狠教训,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绝对没门。马氏父子分别对打架鱼母女的“姿色”垂涎;这也成为被碎嘴马母“唾弃”打架鱼母女的谈资——月凤和老板“纠缠不清”,打架鱼和自己的儿子没完没了。
槟城的海刺痛了年少时渴求父爱的打架鱼,小镇的海被离别的雨水拍散,红豆冰融化在反复摔打的袋子里。打架鱼的原名叫周安琪,在和母亲搬到小镇后才改名叫打架鱼——她要打败所有欺负她的人。“周安琪,再见。”被机车撞翻、被长途大巴又一次撞到的Botak带着满身的伤,一瘸一拐地见了她最后一面,其实他只是想借送红豆冰的名义给她当年写下却又连同装着打架鱼玻璃罐一起消失的情书。可惜,直到最后这声从年少开始的暗恋到最后都没说出口,随着最后一声的“再见”永远成为心底酸涩回忆。坐在大巴上吸着红豆冰的打架鱼哭了,她在找到生父后终于明白了母亲;也读懂了自己内心对Botak的爱情。曾经的母女总是用爱将彼此挟持,像两个未经世事的孩子——离开总是家暴的丈夫,让自己和孩子有新的开始;就是因为没有父亲,才让自己被碎嘴婆的混世小子纠缠。聚众赌博的周父对着自己的亲生女儿骂骂咧咧嚷着“马来西亚这么大让我去哪里找你们”,看着父亲躲避警察、和现任妻子温柔幸福的家庭,一切都只剩下讽刺,这也能理解回到小镇的她放生了打架鱼的举动。之前的打架鱼就算和母亲在小镇过新的日子,也忘不掉父亲对她的好。小时候的她说,等到找到了父亲,她就要去很远很远的地方;她带剪成光头的Botak吃红豆冰,那是父亲安慰哭泣天使的妙招,也是美得像诗的承诺。
临近尾声时,阴差阳错的几组人在小镇的中心碰面了:Barley冰拉着Botak去找打架鱼,看到打架鱼和即将离开小镇的Radio短暂拥抱,颇为受伤;白马王子对马麟帆说自己对Barley冰的喜爱,看到Barley冰和Botak一脸惊异;肥妹躲着身后两个小跟班,一眼看到跟马麟帆在一起的白马王子慌了神。俯拍的镜头里,四组人仿佛被下了命运的诅咒,直到一直骂骂咧咧的面包机车从中划过,才打破了尴尬。他们注定要靠外力的促使才会选择离开从小生活的地方,获得再一次的新生;这也意味着身为第三代小镇华人的他们必须跨出束缚的边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