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故事》改编于格林的散文传奇《潘达斯托》,莎士比亚对原作改动不多,但有几处值得注意:一是在原作中,王后赫米温妮听到王子的死讯时伤心而死,而在此剧中,赫米温妮只是晕死,十六年后在宝丽娜的礼堂又奇迹般地“复活”;二是西西里与波西米亚之间多出的海与海岸;三是创造出的人物宝丽娜。这三处改动预示女性制图的再生,从中可以看出莎士比亚对女性打破社会再生产困境的期待。
首先是潘狄塔神话隐喻性的自由空间回归。潘狄塔与花神的故事之间的隐喻关系,使其十六年后的回归同时具有时间与空间维度上的象征意味。在《冬天的故事》中,莎士比亚把波西米亚王潘多斯托改成西西里的里昂提斯,而波利克希尼斯成了波西米亚国王。据说,莎士比亚如此改动是因为他觉得里昂提斯失去的女儿潘狄塔与罗马神话中的花神珀尔塞福涅的故事之间有所联系。“潘迪塔与她提到的珀尔塞福涅一样,季节性地从阴间回来,成为‘大地的春天’。”562潘狄塔在西西里被驱逐,在波西米亚被约束限制和排斥,显然处于一种夹缝的生存状态。然而其与弗罗里泽越海前往西西里,不仅表明她获得了个人自由,作为王室女性制图继承人,同时也是西西里唯一的继承人,她的回归也意味着女性大地春天的到来、女性空间的再生,正如里昂提斯所说的“像大地欢迎春光一样,我们欢迎你的来临”。这也就解释了剧中西西里王子迈勒密斯的死以及被遗忘,“因为他如果没有死就会阻挡潘狄塔继承王位”6131。众人到宝丽娜的礼拜堂集聚,潘狄塔在赫米温妮的“雕像”前显示了她作为女性制图继承人的身份,“允许我,不要以为我崇拜偶像,我要跪下来求她祝福我。亲爱的母后,我一生下你便死去,让我吻一吻你的手吧”,这仿佛是一个交接的仪式。而西西里与波西米亚之间多出的海与海岸则是一种过渡的象征,莎士比亚通过十六年的时间间隔与空间上的地理过渡同时赋予女性制图再生在象征世界与现实世界的必然性与有效性。
其次是赫米温妮圣母雕像式的静态复活。赫米温妮以雕像的静态形式在众人面前重现,其复活瞬间在圣母般神圣氛围中完成,使女性制图的再生带有神性色彩与权威性。赫米温妮在宝丽娜的安排下隐藏了整整十六年,待一切误会解除后才在宝丽娜的女性统治空间礼拜堂出现,显示出女性制图力的柔韧性与可塑性。她的“死亡”增强了她作为理想妻子和母亲的神圣性,使她获得近乎神话的地位。在她隐蔽时期,她的权力也通过宝丽娜的保护和潘迪塔的复制而得到扩展。事实上,通过安提哥纳斯的梦,她也成为了剧中最具神性的人3175。赫米温妮作为俄罗斯的公主,她的身体对于西西里和波西米亚来说就是一张关于俄罗斯的地图。赫米温妮雕像复活这一幕,正如英国莎士比亚学者威尔逊·奈特(G. Wilson Knight)所说是“英国文学中构思最为深刻、最具穿透力的时刻”7240。赫米温妮永恒身体形式的现时复活,使从该亚到伊丽莎白的女性制图形象与圣母玛利亚的宗教形象叠合,其神性光辉得以在众人面前显现;它祛除了男性主导制图时期以及男权复辟过程中对女性身体地图妖魔化与情色化的涂鸦,使女性制图以一种稳定、神圣的形态重新出场。从这个意义上来说,赫米温妮与宝丽娜合谋,重新绘制了以王后为代表的女性身体地图。
此外还有宝丽娜的权力话语空间的参与建构。在赫米温妮与潘狄塔不在场的状态下,宝丽娜成为女性制图权力的代理人,她通过话语影响参与权力空间的建构与争取,并完成了女性制图再生运动的收尾工作。作为莎士比亚创造出的一个女性人物形象,宝丽娜是剧中从一开始就被赋予了完全的代理权、行动权和话语权的一个女性角色。在赫米温妮被关入牢狱之后,宝丽娜便作为王后的代言人用尖锐的话语直指西西里国王里昂提斯犯下的极端错误;当王子和王后相继“去世”,里昂提斯潘然悔悟时,宝丽娜俨然代表着至高无上的神权,历数里昂提斯的一系列暴行:极端的嫉妒、意图谋杀波西米亚国王、叫大臣卡密罗背负弑君污名、将新生女儿抛弃。她甚至认为,“叫一千个膝盖在荒山上整整跪了一万个年头,裸着身体,断绝饮食,永远熬受冬天的暴风雪的吹打”,也不能使神明把里昂提斯宽恕。当里昂提斯说出“说下去吧,说下去吧。你怎么说都不会太过分的”时,可以说,宝丽娜取得了夺回女性话语空间的彻底胜利,同时也成功为以赫米温妮和潘狄塔为代表的女性制图权力正名。从第五幕第一场里昂提斯与宝丽娜的对话中可以看出:“这个西西里的世界由宝丽娜——殉难的赫米温妮的使徒——掌管着。宝丽娜时刻让国王想起他失去了何许的完美,想起他杀死爱妻的事实。她包揽了里昂提斯的私生活,并令其许诺,没有她的允许不可再婚,即使有最为迫切的政治原因要求他再婚。”6130-131宝丽娜通过话语制图参与建构了一个女性权力空间,身处其中的里昂提斯被绝对控制,一如当初被他打入牢狱的赫米温妮。而剧末宝丽娜的礼拜堂这一充满女性宗教权力意味的空间则为其参与重绘女性地图并拥护女性制图重新出场提供了绝对保障,以封闭式收尾完成了整个女性制图再生运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