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上春树受欧美文学影响较大,其语言风格不同于传统日本作家语言的委婉曲折,而是摒弃了日语的暧昧性,更注重与描述对象之间的尺度。村上春树对日语的改造蕴含着他对“文学距离”独到的理解,体现了他创作风格的独特性和思维结构的创新性。
首先,村上非常擅长用比喻手法营造距离感。例如《且听风吟》中对病痛中亲人的描写:“送给我这本书的叔父,3年后身患肠癌,死的时候被切割得体无完肤,身体的入口和出口插着塑料管,甚是痛苦不堪。最后见面那次,他全身青黑透红,萎缩一团,活像狡黠的猴。”不带感情地将曾赠予自己重要书籍的叔父将死的惨状描述为“狡黠的猴”,看似不近人情,实则体现出村上冷静理性的语言风格。“狡黠的猴”既是对叔父病状的客观描述,又因处在一种冷眼旁观的视角而略带黑色幽默的色彩,笔触犀利而冷峻。
其次,村上的作品中少有浓墨重彩的情景描写,往往是寥寥几笔点到即止,用片段间的留白烘托环境氛围、引发读者的遐思。例如《挪威的森林》中,渡边在收到来信得知直子状态不好暂时不能见面时的描写:“我合上眼帘,许久沉浸在记忆的暗影里。风声比平时更为真切地传来耳畔。尽管风并不大,却在从我身旁吹过时留下了鲜明得不可思议的轨迹,当睁开眼睛的时候,夏夜已有些深了。”闭上双眼,仅仅依靠听觉展开想象,通过留白营造出清丽细腻的文境。寥寥数语勾勒出“夏夜”“轻风”的意象,情感表达克制而平静,烘托了渡边沉闷而孤独的心情。
再如渡边带玲子回东京的住处时的情景描写:“云如枯丝,细细白白,长空寥廓,似无任何遮拦。又是一个秋天,我想。风的气息,光的色调,草丛中点缀的小花,一个音节留下的回响,无不告知我秋天的到来。四季更迭,我与死者之间的距离亦随之急剧拉开。”通过描写模糊的光影、气味和遥远的景象,映衬出渡边惘然若失的心境,平淡而和缓地陈述对生与死的感慨。村上春树在写作中多用绿茵、细雨、碧空、远山、晚风、浮云等带有虚无色彩的意象来塑造情景,通过设置分层次、有距离的“间”,实现外部环境与人物心境的和谐统一。
此外,村上春树作品中的人物往往都没有名字,或者仅用一些代名词或绰号来替代名字。在小说《一九七三年的弹子球》《且听风吟》《舞!舞!舞!》《世界尽头与冷酷仙境》《寻羊冒险记》中,主人公都没有名字而以“我”来代替。“我”在小说中不仅承担着叙述者的作用,而且是剧情展开的线索和各种人物关系的扭结点。“我”以一个冷静的旁观者立场,和读者、和所描绘的事物保持着适当的距离,不急不缓地讲述着身边的故事。村上的作品中极少有对除“我”以外人物的心理描写,“我”也很少强调自己的主张或表现自己的情感。即使发表观点,也只是从现实见到的事物出发展开天马行空的想象,显得随性而疏离。
村上春树在小说《且听风吟》中借虚拟的美国作家哈特费尔德之口这样说道:“从事写文章这一作业,首先要确认自己同周遭事物之间的距离,所需要的不是感性,而是尺度。”对于中国读者来说,要准确把握村上所说的“尺度(物差し)”,就必须理解日本文化中的一个重要概念——“間”(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