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已经确定了《新序》“小说”的性质特征,也明确汉代“小说”既有故事性和议论性相结合的形式特点,指向“治身理家”的社会功能。因为,《新序》收录的故事都是刘向从先秦典籍中借鉴的,因此他需要对这些故事进行一个“小说化”的处理,使之更好服务于当时的需要。刘向对先秦故事的“小说化”改造主要有以下三个方面。
(一)“小说化”之一:在故事叙事之后加上点评以晓义理
出于建言目的(尹玉珊在《〈新序〉〈说苑〉与〈汉志〉“小说家”辨疑》一文中解释说:“所谓建言,指的是刘向的《新序》《说苑》《列女传》这三部著作的编撰都带有他本人强烈的政治使命感,即作为帝王师,有责任和义务教育提升帝王、妃嫔修养,三部著作都可视作他的谏书。”),刘向在故事叙事之后,往往会加上点评以晓义理,这些点评有的是刘向自己的评论,有的则是引用经典与圣人的言语。如齐桓公不听管仲劝告而与江、黄小国结盟的故事,同时见于《春秋榖梁传》和《新序》,两处材料比较,《新序》对文字也有明显的改造。
夏,楚人灭黄。贯之盟,管仲曰:“江、黄远齐而近楚,楚,为利之国也。若伐而不能救,则无以宗诸侯矣。”桓公不听,遂与之盟。管仲死,楚伐江灭黄,桓公不能救,故君子闵之也。(《春秋榖梁传·僖公十二年》)
齐桓公时,江国、黄国,小国也,在江淮之间,近楚。楚,大国也,数侵伐,欲灭取之。江人、黄人患楚。齐桓公方存亡继绝,救危扶倾,尊周室,攘夷狄,为阳谷之会,贯泽之盟。江人、黄人慕桓公之义,来会,盟于贯泽。管仲曰:“江、黄远齐而近楚,楚,为利之国也,若伐而不能救,无以宗诸侯,不可受也。”桓公不听,遂与之盟。管仲死,楚人伐江灭黄,桓公不能救,君子闵之。是后桓公信坏德衰,诸侯不附,遂陵迟,不能复兴。夫仁智之谋,即事有渐,力所不能救,未可以受其质,桓公受之,过也,管仲可谓善谋矣。《诗》云:“曾是莫听,大命以倾。”此之谓也。(《新序·善谋》)
相比《榖梁传》,《新序》的叙述更为详细也更有故事性。《榖梁传》以插叙的方式,简单交代了当初桓公不听管仲劝告一事。而《新序》则以顺叙手法,将整个事情的前因后果娓娓道来,使人清楚地明白管仲不同意桓公与江、黄小国结盟的原因,体现出管仲的善谋。但刘向又不仅仅限于故事的本身,他在故事的末尾不仅加上自己的评点,还引用《诗经》的语句,突出故事所蕴含的义理,显示出刘向改造故事原始文献的目的。这点使《新序》区别于汉魏的小说。
《新序》中类似这样“小说化”改造的故事还有很多,如《杂事一》第6、13章,《杂事二》第3、4、7、18章,《杂事三》第3、4章,《杂事四》第2、4、8、11、17、22、24、27、28章,《杂事五》第1、8、10、13、14、19、21、28、30章,《节士》第1、11、12、13、20、25章,《善谋》第4、5、7、12章等,在此不再一一赘述。
(二)“小说化”之二:改动原始文献的细节
《新序》中刘向对历史故事细节的改动,尤其体现出刘向将历史故事原始文献“小说化”的改造之功。如《新序·杂事五》“田赞衣儒衣而见荆王”的故事,同见于《吕氏春秋》和《新序》,两处材料比较,只有一点细节上的不同。
田赞衣补衣而见荆王,荆王曰:“先生之衣何其恶也。”田赞对曰:“衣又有恶于此者也。”荆王曰:“可得而闻乎?”对曰:“甲恶于此。”王曰:“何谓也?”对曰:“冬日则寒,夏日则暑,衣无恶乎甲者。赞也贫,故衣恶也。今大王,万乘之主也,富贵无敌,而好衣民以甲,臣弗得也。意者为其义邪?甲之事,兵之事也,刈人之颈,刳人之腹,隳人之城郭,刑人之父子也,其名又甚不荣。意者为其实邪?苟虑害人,人亦必虑害之;苟虑危人,人亦必虑危之。其实人则甚不安。之二者,臣为大王无取焉。”荆王无以应。说虽未大行,田赞可谓能立其方矣。若夫偃息之义,则未之识也。(《吕氏春秋·顺说》)
田赞衣儒衣而见荆王。荆王曰:“先生之衣,何其恶也。”赞对曰:“衣又有恶于此者。”荆王曰:“可得而闻邪?”对曰:“甲恶于此。”王曰:“何谓也?”对曰:“冬日则寒,夏日则热,衣无恶于甲矣。赞贫,故衣恶也。今大王,万乘之主也,富厚无敌,而好衣人以甲,臣窃为大王不取也。意者为其义耶?甲兵之事,折人之首,刳人之腹,堕人城郭,系人子女,其名尤甚不荣。意者为其实邪?苟虑害人,人亦必虑害之;苟虑危人,人亦必虑危之。其实又甚不安,之二者,为大王无取也。”荆王无以应也。昔卫灵公问陈,孔子言俎豆,贱兵而贵礼也。夫儒服,先王之服也,而荆王恶之;兵者,国之凶器也,而荆王喜之。所以屈于田赞,而危其国也。故《春秋》曰:“善为国者不师。”此之谓也。(《新序·杂事五》)
以上两处材料的情节与对话基本相同,只是在田赞的衣着上有着很大的不同。《吕氏》作“衣补衣”,《新序》则作“衣儒衣”。一些晚于《新序》的文献,如《绎史》引《吕氏》作“衣补衣”,《春秋战国异辞》和《尚史》亦作“衣补衣”,而《湖广通志》和《七国考》皆引《新序》作“衣儒衣”。综观全文,故事的主题主要反映的是田赞批评荆王好战与用兵之恶,刘向改“补衣”为“儒衣”,使“甲衣”与“儒衣”形成鲜明对比,突出了儒家仁德政治的思想主题,而且刘向还在在故事末尾加上“卫灵公问陈”之事和自己的评论,更是强调了用兵之恶,更鲜明地彰显故事蕴含的义理,显示出刘向改造故事原始文献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