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到《斐多篇》中苏格拉底心平气和地向他的弟子们致告别词的人,很难不掉眼泪的,我们也无不为苏格拉底在《自辩词》(《申辩》)中向法官陈述的最后几句话而深受感动,不论我们已经读了多少遍。柏拉图的记述是最高水平的戏剧。苏格拉底像俄狄浦斯或哈姆雷特一样是个悲剧英雄。”很难说掉眼泪的斯东能明白苏格拉底的教诲,因为苏格拉底不断提醒我们——不要悲伤。让我们一观纳斯鲍姆的分析。“因对话而哭泣、恐惧或遗憾是一件不合时宜的事情。对话的沉静与泰然使我们为这样的反映而感到羞愧。《斐多》也是很显然的例子。某几个对话人物最初的反映的确是感觉悲伤和遗憾。但是对话明确指出这些反应是不成熟的,而且于事无补……苏格拉底因克珊西帕像女子那样的流泪而训斥他;我们也应该引以为戒。斐多一再声明他不感到遗憾(58E,59A);我们也理应如此。苏格拉底引导对话者从个人走向一般,由情感走向理智;对话于是不断引导我们。《斐多》的情节不是苏格拉底之死;而是对有关灵魂的真理的不懈追求。从中苏格拉底向我们表明如何由悲剧升华为对真理的探索。”“哲学与眼泪无缘,或者说,哲学里没有眼泪的位置”。斯东的眼泪证明,他注定与苏格拉底的哲学无缘。
柏拉图的《斐多》让我们看到,比起肉体,苏格拉底显然更关心自己的灵魂。“我去死,你们去活,谁的去路好,只有神知道。”(《苏格拉底的申辩》42a)如果明白这个道理,我们就应该克制自己的眼泪。实际上,笔者同样因读到《斐多》中苏格拉底的临别致词而暗暗伤怀,但真正留下眼泪是在阅读沃格林《城邦的世界》时回头反思《斐多》中最后的告别词时发生的。“沃格林的视野中,赴死不是雅典审判的一个结果,而是苏格拉底自我反省生命的一种选择。死亡不是结束而是灵魂生存的另一个阶段,在这个阶段里,灵魂调整了自己的处境和地位,让它保持高贵和正义。只是反省生命的意义。死亡成就了灵魂秩序的可调整性,使得灵魂在生存中招致扭曲时可以找到另一个藉以自我恢复的空间。当个体灵魂秩序在经历了扭曲与自我修复后,作为‘大写之人’的城邦,其灵魂秩序也将因此获得自我调整的启示。”即使我们哭泣,我们所哭泣的也不是苏格拉底之死这个直接结果,更不是他诗性的发言对情绪的鼓动,而是因为我们由此思考到秩序与自由的张力这一塑造于苏格拉底身上的永恒矛盾。斯东为苏格拉底的哭泣既达不到沃格林的深度,也表明他没能注意到哭是不合时宜的,可见其文本阅读之粗心。因此,他说苏格拉底像俄狄浦斯或哈姆雷特一样是个悲剧英雄,却不能对此进行更深一步的说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