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力和反抗永远是一对同时出现的“双胞胎”,压迫和抗争则是历史宿命般的选择。“社会达尔文理论”决定了在真正文明社会到来之前,整个世界弱肉强食的真实规则,于是战争和强权成为了不可避免的话题。库布里克电影里从不乏对于战争本质的深刻剖析,以及对于所谓强权势力的一种与生俱来的唾弃。这种情感是贯穿他几十年导演生涯的,几乎每一部不同类型的电影里都能看到一些影子。
在他早期的电影作品《奇爱博士》里,当机长驾着2000万吨级核弹满怀豪情地撞向苏联阵地的兵工厂,核弹的蘑菇云配上激昂的音乐时,没有什么比这个画面更具审美暴力。但是库布里克推崇暴力么?恰恰相反,他欣赏一切雄性的欲求,却排斥暴力、犯罪和军事。针对很多人对于他电影提倡暴力、犯罪的质疑,他在自己的采访中就有过回应:“艺术能够重塑人生,但是不能创造人生。此外,在电影中增加强烈暗示性的特质是不符合科学观点的,就算在深度催眠状态下,人也不可能被迫做出与其天性相违背的事情。”在他的眼里,或许艺术永远都不能够去创造出人生,更没有办法代替人生。电影需要动机,但更多时候电影最终的走向并不属于导演,或许也不属于观众。
这些观念在《奇爱博士》的很多方面都可以得到体现:奇爱本是德国人,最终却成为了美国的核弹顾问,而在提到末日装置的战略方案时,他却显得异常兴奋,还时不时行个“纳粹礼”。巴克将军对于“和平”毫无兴趣,面对核战计划兴奋远远大于恐惧。至于总统,这个架空的总统和所谓的苏联大使,各种华丽优美的外交辞令下,他们巴不得立刻开战。所以,《奇爱博士》全片都在用一种库布里克式的黑色幽默在讽刺这些政治游戏里的大骗子。那个梦想成为核战英雄的轰炸机少校的死亡更是表明了库布里克的立场,即那些好战、暴力、渴望死亡和毁灭的人,自己的结局也往往带有悲剧意味。
另一部黑白电影《光荣之路》则说的更加直接和清楚,三个士兵分别因为抽签、得罪长官以及不合群成为了战争的替罪羊。将军口口声声说热爱自己的士兵,却用他们作为牺牲完成自己所谓的“光荣之路”,上校替士兵辩解却依然改变不了体制所累的这个世界。没有峰回路转,没有“一分钟营救”,没有任何奇迹和希望,影片说的显然不仅仅是“反战情绪”的宣泄,三个下士对于终究到来死亡的态度或许才是导演重点想突出的。或寄情于宗教,或愤怒的殴打神父以掩饰对未知的恐惧,甚至直接在行刑前吓晕,人在死亡面前总是无力的,这才是最为真实的状态。
《闪灵》作为恐怖片史上的经典,这份恐怖源自于哪?画面、背景音乐、情节设计、伸缩和推轨镜头还是尼克尔森到位的表演?这些或许都有,可又都不完整和不准确,《闪灵》的恐怖更多来源于家庭的压力和封闭环境下人内心的焦灼。似乎一直有一种无形的力量牵引着所有故事情节的发展,但纵观全篇你也说不出那是什么。父亲的形象当然是带着暴力和狂躁的,可你能把它简单的归结为家庭暴力么?母亲和孩子作为弱势的一方,逃跑和躲避是影片前半部分,甚至绝大部分的选择,可是结果只是使得父亲的癫狂愈演愈烈。故事是怎么样终止这一场噩梦的?是母亲为了保护儿子的反抗。所以库布里克的电影世界里,暴力会有,懦弱会有,这些甚至比现实存在的还要真实。但要想获得一个相对圆满的结局,主人公首先所要做的,一定是反抗。
《全金属外壳》被视为和《现代启示录》《野战排》一样优秀的越战片经典,然而故事的结局却比任何一部反战题材的电影更具有深意。当士兵们历经千难万险终于为战友报仇的时候,你能说他们成功了么?越南姑娘临死前眼神里透露出来的敌视、仇恨和抗拒,当一个单纯的孩子都成为巨大国家机器和战争的牺牲品时,暴力所彰显出的恶果,恐怕没有人能承受。那个在新兵营里就选择自杀的胖子呢,在承受暴力的同时,他只有选择死亡作为他的抗争。影片里没有一个真正的混蛋,但他们的结果比任何混蛋都要糟糕,这就是战争这个暴力机器带来的结果。
暴力的存在或许是人性的一种原罪,其手段的背后其实是人的贪婪和私欲。库布里克对于暴力的反抗并非简单的“以暴制暴”,而是用强化暴力的手法去消解暴力。《发条橙》《奇爱博士》《全金属外壳》,相较于这些影片中暴力的行使者个体,或许暴力的环境才是更让人觉得恐惧的真正原因。库布里克影片中的呈现与其说是他对于暴力存在以及施暴者的谴责,不如说是他对于产生暴力这一罪恶土壤的一种无形审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