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态女性主义核心观点是既反对人类中心主义又反对男性中心主义。一方面关注在人类中心主义影响下人类活动对自然造成的破坏,积极促进大自然与人类社会的平等和谐。激进的生态女性主义甚至认为发展本身就是对大自然的殖民化过程,人类应该牺牲发展来保护自然。另一方面关注在男性中心主义影响下被压迫、剥削、统治的女性,并认为当自然受到掠夺时,女性也受到奴役,艺术也走向衰微。
《远山淡影》同时关注了自然和女性的活动、处境和命运。石黑一雄将小说舞台选在战后重建期的日本长崎,一方面是由于他创作的本意是要保存自己逐渐模糊的关于日本的记忆,另一方面也由于战后日本的特性使小说更好地表现主题。各国争相发展的工业文明导致资源的紧张,国家之间的摩擦最终走向了不可调和的矛盾和战争。《远山淡影》中多处描写了由于战争而满目疮痍的日本:河边的小村庄在原子弹侵袭后只剩下烧焦的废墟,土地干得开裂,大大小小的弹坑里还留存着积水,发出难闻的味道。战争结束后日本开始积极重建,然而人类积极推进的“发展”“建设”客观上又对大自然造成了不可小觑的破坏。50年代到70年代,日本在经济高速成长的同时也爆发了水俣病、痛痛病等环境公害问题。小说中也出现了很多对于重建期间环境问题的描写。“公寓和小河之间是一片好几英亩废弃不用的空地,尽是污泥和臭水沟。很多人抱怨这会危害健康,确实,那里的污水很吓人。一年到头死水积满土坑,到了夏天还有让人受不了的蚊子。”
人类中心主义大行其道,对自然进行大肆掠夺的同时,女性的地位也处于被男性统治和压迫的位置。佐知子母女住的房子是一座“在战争的炮火和政府的推土机中幸存下来”的小木屋,“独自伫立在那篇空地的尽头,就在河岸边上”。历经沧桑的小木屋象征着住在这里的母女也饱受战火和战后工业化的伤害;而孤零零的一座小木屋逃脱了能将附近村庄夷为废墟的原子弹,又躲过了现代文明的城市化进程中推土机的魔爪的反常状态,本身也暗示着小木屋和佐知子母女的不真实。
在这样以人类、以男性为中心的现代文明中,女性的生存状况也极度艰难,既不能在社会生活中得到职业发展的机会,在两性关系中也经常处于被动地位,这也是佐知子母女二人悲剧的根源。佐知子的父亲是德高望重的外交官,常年往来于欧洲和美国。在父亲的影响下她对于英语产生了极大的兴趣,以能看懂父亲带给她的《圣诞颂歌》为目标,“我小时候曾经梦想有一天我会去美国,去那里变成电影明星。我妈妈笑话我,可是我爸爸说我要是把英语学好了,就能很容易地成为一个女商人”。然而她的梦想最终没有机会实现,直接粉碎这个梦想的是她的丈夫。“结婚以后,我丈夫不允许我继续学。事实上,他让我把那本书扔掉……我丈夫就是这样,悦子。很严厉,很爱国。他从来不是一个体谅别人的人。但是他的家庭出身很好,我父母觉得门当户对。他禁止我学英语时我没有反对。毕竟也没有意义了。”在他们的夫妻关系中,丈夫完全处于支配地位,他从未试图了解妻子的梦想,直接以命令的语气禁止妻子学英语,勒令她把书扔掉。除了丈夫一人的压迫,更加令人窒息的是整个社会对女性的规训。西蒙娜·波伏娃在《第二性》中认为,“定义和区分女人的参照物是男人,而定义和区分男人的参照物却不是女人。她是附属的人,是同主要者相对立的次要者。他是主体、是绝对,而她则是他者。”“女人并不是生就的,而宁可说是逐渐形成的。”在整个社会的男性对于女性价值的定位是“贤妻良母”的情况下,佐知子的母亲会嘲笑她去美国成为电影明星的梦想,父母以为女儿找到门当户对的良夫为目标,甚至佐知子自己也选择放弃抵抗,以服从压迫和牺牲梦想为代价维护婚姻,女性自己的声音“毕竟也没有意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