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从微观的语言层面细读《寒夜》后,与毛姆《面纱》的他者视角所描写的异国背景下的瘟疫以及主人公心灵成长的历程所不同,《寒夜》中出现的疾病具有隐喻的作用,并且与小说的标题共同勾勒出了主人公文宣心中那幅对于无望生活的暗淡图景。《寒夜》中出现的第二种疾病便是主人公文宣所得的结核病,苏珊·桑格塔在《疾病的隐喻》中提出“任何一种病因不明、医治无效的重疾,都充斥着意义。首先,内心最深处所恐惧的各种东西(腐败、腐坏、污染、反常、虚弱)全都与疾病划上了等号。其次,藉疾病之名(这就是说,把疾病当作隐喻使用),这种恐惧被移植到了其他事物上。疾病于是就变成了形容词。说某事像疾病一样,是指这事恶心或丑恶”。因此文宣所患的肺病首先隐喻着他内心的激情,在抗战爆发之前文宣充满着创办乡村化、家庭化学堂的激情和希望,然而为了在战争中生存,文宣放弃了青年时代的理想而从事着单调而无意义的校对工作,文宣心中激情的幻灭,肺病在消耗着他的生命和激情,文宣觉得有许多小虫在吃他的肺,吃他的心,而在他患肺病的后期,毫无激情的工作依然令他感到愤怒:
“自然他会咳出痰来,痰里也带点血。他把痰吐在废纸上,揉成一团,全丢在字纸篓中去。有一次他不小心溅了一点血在校样上,他用一片废纸拭去血迹,他轻轻地揩了一下,不敢用力,害怕弄破纸质不好的校样。他拿开废纸,在那段歌颂人民生活如何改善的字句中间还留着他的血的颜色。 ‘为了你这些谎话,我的血快要流尽了!’他愤怒地想,他几乎要撕碎那张校样,但是他不敢。他凝视着淡淡的血迹,叹了一口气。他终于把这张校样看完翻过去了”。
此外,文宣心中对妻子树生依然是爱的,但却受到文宣母亲和社会环境的抑制,因此结核病成了文宣心中爱和愤怒等种种激情的隐喻。其次,文宣的结核病也是贫困和战争的隐喻,“可是痛苦又来阻止了他。他被痛苦占有了。痛苦第一。痛苦逐渐增加,不停地增加,痛苦赶走了别的思想。痛苦使他忘记了一切。他只记得忍受痛,或者逃避痛。一场绝望的战斗又在进行。他失败了。但是他不得不继续作战。他无声地哀叫着: ‘让我死吧,我受不了这种痛苦。’然而他的亲爱的人,他母亲和他儿子不能了解这种无声的语言。他们不会帮忙他解除这种痛苦。痛苦继续着,而且不停地增加 ”。在这段对文宣痛苦内心的刻画中,“占有”、“战斗”、“失败”、“作战”等词语通常是和战争相联系的,在抗日战争时期读者们所经历的战争创伤,可以从文宣对疾病的抗争到肺病腐蚀文宣身体的痛苦中得到相互体认。同时由战争所带来的贫困是不可避免的,国民党统治区内物价飞涨,文宣为凑齐儿子小宣的学费而发愁,没有余钱来医治肺病。综上所述,文宣所患的结核病是主人公内心激情,时代所造就的战争和贫困的隐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