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绘画性”与印象派手法
19世纪法国自然主义作家兼评论家龚古尔兄弟在其《日记》中,曾这样评价福楼拜那部著名的《包法利夫人》:“这更多的是一部描绘给眼睛看的作品,而不是诉说给灵魂听。该作品最可贵、最有力的部分在于其绘画性,而不是文学性”。的确,福楼拜的小说往往通过传达视觉信息来彰显其内在意义,这使得福楼拜常常运用绘画的色彩语词来缔造小说的空间和氛围。例如,在《包法利夫人》的最后,在女主人公的葬礼上,送葬队呈现的黑白主色调与自然背景的颜色(碧绿、玫瑰色、淡蓝色)形成了颜色上的鲜明对比:
妇女跟在后头,披着风貌朝下翻的黑斗篷,拿着一只点亮的大蜡烛。查理听见祷告声翻来覆去,看见蜡烛光络绎不绝,闻见蜡油和道袍的恶心气味,觉得自己软绵绵没有气力。一阵清风吹过,裸麦和油菜一片碧绿;露珠在道旁荆棘篱笆上颤抖。天边是一片欢乐的声音:一辆大车在车辙走动,远远传来鞭子噼啪的响声;一只公鸡啼个不住,要不然就见一匹马驹,跳跳蹦蹦,逃到苹果树底下。晴空飘着几点玫瑰色红云;淡蓝色浮光笼罩着蝴蝶花盖住的茅屋;查理走过,认出一所所院落。……
黑布棺罩绣了好些眼泪似得白点子,不时被风吹开,露出灵柩。
这段文字的画面感是显而易见的。前景色的黑白色调(黑斗篷、黑布棺罩、白点子)与周边的环境产生了鲜明的色彩对比,我们不难在头脑中形成一幅具有空间感的图像。这段文字一方面加剧了小说的悲剧气息,另一方面就艺术效果而言,显然是极具诗性色彩的“文字画”。
福楼拜小说的“绘画性”不仅体现在运用色彩词汇塑造视觉效果上,还体现在对印象画派手法的借鉴上。与福楼拜的“客观化”追求相似的是,印象主义同样试图将绘画从主题当中解放出来。“对印象主义而言,绘画中至关重要的事改变了:那便是他们看待世界的眼光与绘画的理念。印象主义画家们对于绘画的文学天性表示怀疑,他们认为绘画没必要必须基于故事,牵扯某段历史或宗教的主题。”于是,印象画派的画家转而关注光线的变化、色彩的转变以及氛围的塑造,在技法上,往往采用破碎、断续、快速变化的笔触来捕捉瞬间的光与色。而这种手法在福楼拜的小说中亦有体现,比如在《情感教育》的开篇,主人公初遇阿尔努时的景色描写,“烈日当空,船桅的铁箍、栏杆的铁皮和水面被照得闪闪发光。”“乡野空空荡荡的,天空有几朵静止的白云。厌倦隐隐约约地扩散开来”[,显然,这里给人们展现了一幅印象派的绘画,“闪闪发光”、白云由“静止”到“扩散”,充满了光和大气的运动感。后来,他遇到了阿尔努夫人,一见倾心,当他与阿尔努夫人一起乘船游玩时,阿尔努夫人的剪影与背后的光景融为一体,“地平线的一边开始暗下来;另一边,天空抹上一大片橘黄色,山峦完全变黑了,顶峰被染得更红。阿尔努夫人坐在一块巨石上,背后映衬着这片火红的光。”[[]]“一边”与“另一边”的断续手法,加强了光色的破碎感,“橘黄色”、“变黑”、“染的更红”等色彩词汇的运用,突出的光影的变化,这里自然景色和人物的形象交相辉映,十分接近印象派的色调与风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