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女儿与母亲的凝视和对视,还有一种注视也参与了电影意义的生成,它来自观众的眼睛。贾玲对自己个人生活与情感的表达,通过观众热切的注视,引发了集体性的心灵共振。
弗洛伊德认为,艺术作品来自艺术家内心深处的愿望,同时又凭借形式魅力获得与接受者的情感共鸣:“艺术家的创造物——艺术作品——恰如梦一般,是无意识愿望在想象中的满足。”如果说艺术作品是寄托艺术家“无意识愿望”的白日梦,那么,《你好,李焕英》中的离奇穿越情节更有理由被看作是一个长长的梦境。贾玲在访谈节目中吐露过心声,母亲的意外离世是她和父亲、姐姐心中多年跨越不了的一个坎。无论是小品还是电影,追忆母亲都是她的首选题材,她以这种方式贴近母亲,艺术将心中情结疏泄和升华。
然而同时,艺术并不同于个人化的梦境:“艺术作品又不像梦中那些以自我为中心的自恋性的产物,因为艺术作品旨在引起他人的共鸣,唤起并满足他人相同的无意识的愿望冲动。除此之外,艺术作品还利用了形式美的知觉快感,就像我所称的‘刺激的奖赏’。” 《你好,李焕英》能获得众多观众认可,重要原因是其亲情内涵激起了观众共鸣,满足了观众“无意识的愿望冲动”。影片选择了春节这样一个讲究亲情的时间点上映,宣传语是“大年初一,笑顺爸妈”,家庭代际关系是电影要表达的核心内容,它正符合了众多观众的当下心理需求。随着社会的城市化发展,人口的流动性增强,父母与子女分离生活的现象越来越普遍,空巢问题成为引人注目的社会问题。电影的穿越情节以及对母爱的温馨表现,制造着集体移情和公众白日梦,观众也跟随影片情节进行了深层的代际换位思考,增进了现实生活中的家庭情感交流。
从“形式美的知觉快感”角度说,电影在场景、人物服装及化妆打扮、音乐等各个方面,都充分再现了八十年代的生活面貌,以试听效果唤起并激动着观众的怀旧心绪。操场、电影院等八十年代生活场景,排队凭票购买电视的往事,刘德华歌曲、《依兰爱情故事》等音乐,都让观众重回久违的、遥远的八十年代。怀旧首先是一种关爱,《记忆的伦理》一书中说:“记忆与关爱之间存在什么关联?在我看来,这是一种内在关联——一种在二者之间不可能不获得的关联,因为在一定程度上记忆是关爱的构成性要素。如果我关爱某人或某物,如果忘记了该人或该物,就意味着我停止了对他或它的关爱。”过往时光虽然遥远,但依然作为生命的一部分而珍爱和长存,过去和当下由于记忆的联接而获得了承续性和完整性。并且,怀旧是对现代生活的精神逃离,是快节奏的暂时休歇,也是对现代消费社会物化倾向、主体异化的抵制。坐在电影院的观众,沉浸在影片的亲情氛围中,心中的热流让他能够鲜明地感受到自己作为主体的存在。
这“主体的存在”还表现在,父母不仅仅是父母,也是他们自己;不仅仅是一般呈现出的遮风避雨、无所不能的大树形象,背后有着负重前行的艰辛和丰富多样的内心世界,而这一点在现实生活中往往是为儿女所忽视的。影片开头的旁白中说:“打我有记忆起,妈妈就是个中年妇女的样子,所以我总忘记,妈妈曾经也是个花季少女”,还原母亲曾经有过的青春美丽、活泼可爱花季少女形象,是对母亲本真存在的追溯,反映出女儿对母亲最深沉的关爱。通过亲情关爱,这部电影呼唤着观众更多地去了解父母,让父母作为真正的主体、全面的人的形象为儿女所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