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英雄”(antihero),顾名思义,与传统严肃作品中“高大勇猛、孔武有力、品德高尚”( largeness, dignity, power)的英雄形象背道而驰;两相对比之下,反英雄“小里小气、污秽不堪、消极厌世、不忠不孝,还像小丑般好笑”( petty, ignominious, passive, clownish, or dishonest)。《发条橙》小说主人公阿历克斯就是这样一个标准反英雄。
在当代读者主流审美标准之下,阿历克斯和他的三个同伙自以为时髦的打扮如小丑般夸张可笑;他们出口成脏,满嘴黑话;阿历克斯对自己的父母毫无尊敬可言,整个团伙对于年长者更是鄙视唾弃。这群精神空虚、没有人生目标和道德观念、无所事事、精力过剩的十五六岁青少年,没有善恶标准、是非观念或敬畏羞耻之心,所做的一切事情皆由“欲望”驱动—— “我做事,是因为我自己乐意”。正当学习知识的黄金年龄,他们却把上学当成儿戏,想去就去;明明精神上就还没有“断奶”,嘴里喝着牛奶却要在里面掺毒品。十五岁的阿历克斯领着他的三个同伙,恣意妄为:随意暴打路人、破坏公物、漠视交通规则、打家劫舍、奸淫女性,无所不用其极;十五岁的阿历克斯奸诈狡猾、凶狠暴戾且有勇有谋、懂得收买人证、与警察巧妙周旋,并一语中的激怒敌人轻易挑起黑帮间的火并。在夜幕掩盖,一群青少年上演了各种血腥暴力的犯罪行为。即使青天白日之下,阿历克斯独自逃学的时候,在毒品的刺激下、在贝多芬著名的《第九交响曲》轰鸣中诱奸了两名未成年少女。伯吉斯笔下这样一个无恶不作的坏小子阿历克斯实际上是个多重受害者。
首先,阿历克斯恣意妄为、漠视规则这样的行为模式,即使在一个内部小圈子内也会产生严重问题,从而成为小团体集体背叛的对象。阿历克斯瞧不起自己小团伙内的伙伴丁蛮,认为他又傻又俗,只不过仗着一身力气和戾气,特别能打,阿历克斯才容忍了他在团伙内的存在;在奶吧众人面前,阿历克斯痛骂不尊重音乐的丁蛮,自尊心受伤的丁蛮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也因这个事件引发了四人小团伙关于领导权争夺的内讧,最终导致阿历克斯被小团体其他成员集体背叛而入狱,由“英雄头领”沦为“反英雄阶下囚”。这是他遭遇的第一次背叛,是小团伙内部的受害者。入狱后的阿历克斯在人满为患的监狱,和一群成年罪犯关押在一起,因此入狱对他而言不但没有起到惩戒、拥有“被改造”的机会,反倒让他在这个升级版恶之花大熔炉有如鱼得水之感。在狱中,他被忽悠参与了所在牢房对一个新犯人的群殴,该犯人死亡之后,阿历克斯被其他成年重刑犯当作替罪羊出卖给狱方。这是阿历克斯遭遇的第二次背叛,成为邪恶成年人的牺牲品。阿历克斯被狱友出卖后愤懑难平又无能为力,在得知路多维可治疗法后该治疗法成了他逃离监狱的救命稻草,于是他主动要求成为第一个实验对象。这让他实现了第三重受害者的身份——国家权力机器的实验对象,而这次遭遇产生了致命后果。在熬过了生不如死的实验过程之后,他作为实验成功案例被释放回依旧冷漠无情、暴力横行、犯罪丛生的社会。但除了在监狱里试验用路多维可疗法“治愈”暴力血腥强奸等重型犯罪分子以外,当权政府为了扼制社会上的暴力犯罪、并借此连任以维持自己的统治,竟雇佣流氓恶棍做警察,以暴制暴。讽刺的是,阿历克斯在曾经被他迫害的受害人丁蛮的暴力行为之下,毫无还手之力,变为暴力行为更可怜的受害者。回到家,他发现他的父母已经无情地抛弃了他这个作恶多端、给他们带去耻辱和负担的独子,不仅处置了他珍爱的唱片和音响,并将他的房间出租给了房客。被社会和家庭双重排斥、走投无路的阿历克斯在寻找音乐的慰藉时发现,音乐已经被路多维可治疗法变成了他最大的痛苦。绝望之下他一心求死,而死亡确实为他反英雄的经历画上了句号,因为伯吉斯最终让他笔下的反英雄“死而后生”——阿历克斯经历了生死之后终于悟到生活的目的、生命的意义,完成其成长之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