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条橙》将故事置于一个虚构的空间,该空间就是后现代的“替换世界”。在这个语境内,虚构的角色似乎缺乏现实世界的真实;但从角色所属的“替换世界”角度来看,他们就是“词的”真实,即帕特里夏·沃(Patricia Waugh)提出的“虚构的言论是存在的,并且在这些言论创造的‘替换世界’语境内,它们自有它们的‘真实性’。就比如现实世界中的言论在它们帮着构建的那个世界的语境下,有着它们的真实性。虚构作品不过就是一套不同的‘框架’,一套不同的规则和构建而已”。为了展现人的自由选择意志被滥用或被剥夺之后可能发生的可怕情况,伯吉斯在这个虚构的“替换世界”里,将想要进行关于道德讨论的环境极端化——让角色所在的环境变得如地狱般黑暗魔性,不需要被社会的现实所束缚⑥。这个剔除了各种限定因素的虚构空间,也是帕特里夏·沃阐释的“词的世界”,并不能完全独立于真实世界,可以说是真实世界的部分再现,在《发条橙》中则具体为极端地再现这个所谓的真实世界。沃将“词的世界”又具体分为“历史作为替换世界”⑨和“幻想作为替换世界” ⑨ 。
伯吉斯《发条橙》中的故事就发生在这样一个“以幻想作为替换世界”的语境内。阿历克斯和他的团伙在伯吉斯“用文字营造的”“一种不受人类社会常规与习俗所制约的” 国家里⑨,不受伦理选择和道德选择各种外部因素制约,而内部制约如情感和意志也进行了弱化处理,让人物不关注善恶,也没有是非观念;伯吉斯只对阿历克斯的认知能力进行了强化,因为对音乐的认知是保证阿历克斯能够在这个虚构的替换世界里认识到主动为善的唯一可能。道德伦理选择的外部制约因素如庭环境和家庭教育、社会舆论、社会整体道德环境在小说中皆被弱化。对于阿历克斯的父母,我们只知道“我妈妈在所谓的国营市场工作”②,“一个在工厂里忙,一个在店里忙,他们俩辛苦了一整天,正在没精打采地吃晚餐” ②。他的父母收入差强人意,否则他的父亲不会任由阿历克斯“夜里上班”,从而也不会收下儿子来历不明的钱,更不会在阿历克斯入狱后将他的房间出租以补贴家用。忙于生计的父母不一定腾得出时间陪伴孩子,也无法与孩子交流沟通,只有好言相劝,实在不听也就只有听之任之。这样的家庭教育环境为阿历克斯的各种有违道德的行为做出了铺垫。
关于小说的社会环境,我们可以从阿历克斯读的报纸上得到一点信息:“和往常一样,杂志上尽是些打砸抢烧,银行大劫,工人罢工,还有球员们威胁不加薪就在周六的比赛中罢赛,吓得每个人呆若木鸡,他们可真是些捣蛋小子。杂志上还说如今太空游更多了,也有更大屏的立体声电视,积攒汤罐头标签,就能免费换肥皂……” ② 整个社会暴力事件横行,物欲横流;科技更加发达,然而人类娱乐至上,精神生活似乎更加贫乏。社会治安环境恶劣还可以从阿历克斯的父亲处得到印证:“不过我们最近不怎么出去,不敢出去闲逛,街上还是很不太平。有年轻的太保之类的……” ② 这样的社会舆论和社会环境孕育出阿历克斯和他的同伙这样的问题青少年不仅符合这个替换世界的逻辑,也符合现实的逻辑判断。
伯吉斯将约束阿历克斯展开道德伦理选择的内在和外在因素进行了剔除,让阿历克斯选择的自由最大化;换言之,为了主题讨论服务,伯吉斯采用了“替换世界”这一“后现代元小说家们常用的策略”,虚构了一个空间。在这个空间内的阿历克斯将自己的欲望尽情释放、不用考虑父母的感受、舆论的反应、不必在乎是非曲直,以最极端的手段实现他的自由选择,因而沦为自己欲望的受害者;在同样的空间内,当权政府不用考虑人性的需求,一切政策和决定只为自己的统治服务,可以任意剥夺这个空间内任何“人”的自由选择意志,将国家变成极权统治的典型。在虚构的这个空间内,现实生活中不能实现的自由选择的极端情况得以实现,突出了伯吉斯想要呈现的人类社会关于自由的困境;同时,因为这个世界是存在于作者的虚构之中,里面的“现实”只存在于纸上,因而关于暴力和色情等描写也因其明显的虚构性失去了一定的冲击力,不会影响伯吉斯创作的初衷——写一本道德教化的小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