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文学终结”的追溯,可上溯至黑格尔(G. W. F. Hegel)的“艺术终结论”,在金教授的《媒》中反复引用的米勒《全球化时代文学研究还会继续存在吗?》(2001)在谈论文学研究是否过时时也提到“……赋予了黑格尔的箴言另外的含义(或者也可能是同样的涵义):艺术属于过去……艺术和文学从来就是生不逢时的”,但米勒很快又说,“文学研究从来就没有正当时的时候,无论是在过去、现在,还是将来……它会继续存在,就像它一如既往的那样,成为理性盛宴上一个使人难堪、或者令人警醒的游荡的魂灵”。同样的情况在《媒》中第一部分也随处可见,从前言中排比式的“文学理论早已穷途末路……上帝死了、人死了、作者死了、文学死了”到“文学活着,但它是以不断更新的方式活着……文学总在’总结’着”,看似悖论的论述不禁让人思考,追根溯源至黑格尔的“终结”到底指的是什么?
在黑格尔的哲学思想里,艺术、宗教与哲学三部分呈递进式发展,所反映与认识的对象与内容为绝对精神,在他的《美学(第一卷)》中谈到艺术的终结:“我们现在已不再把艺术看作体现真实的最高方式……我们尽管希望艺术还会蒸蒸日上,日趋于完善,但是艺术的形式已不复是心灵的最高需要了,我们现在已不再把艺术看做体现真实的最高方式。”在这一大段阐述中,黑格尔同时还提到艺术只是对神圣的东西作图解式的表现,在此我们可理解为在黑格尔的思想中艺术是作为绝对精神的载体,正是艺术使得绝对精神得以呈现,因此当绝对精神可以摆脱艺术本身这个客体之时,艺术便“终结”而转向于更高一级的“宗教”;同理,宗教终结之时便会迎来更高阶段的哲学。针对关于“艺术终结论”的阐述,是说三者之间是关于前者结束(死亡)、后者开始的时间线性发展关系吗?黑格尔的哲学思想中从始至终贯穿着辩证法的思想,一位将辩证法成为真正科学方法的哲学大家是否会独断某物死亡终结确实值得怀疑。在《美学》里,黑格尔将艺术类型分为象征型艺术、古典型艺术与浪漫型艺术。象征型艺术中理念的形象化过程“显得束缚在这种材料上”,这个阶段大多是“散漫、庞大和富丽堂皇”的艺术形式来将现象提高到理念的地位,例如恢弘的建筑;古典型艺术克服了象征性艺术中理念与形象不符合的缺陷,它以拟人的方式让内容与理念重叠,例如将人体形状运用到艺术品中的雕塑;然而由于有限的、具体的形象难以表达无限的具体的普遍性,如若要转向第三个阶段“浪漫型艺术”,便要将艺术的对象变为“自由的具体的心灵生活”,也就是说艺术要脱离无论是建筑还是雕塑的载体,在这个阶段艺术的表现形式是绘画与音乐,首先,绘画与音乐更观念性、主观性和特殊化,其次也是更为重要的是,相比于建筑与雕塑,不仅绘画从三维空间转变为二维,音乐的空间性还被取消了。据此我们可以说,本身作为人类绝对精神载体的艺术已经去物质化、概念化了,进而艺术可以完全脱离空间性的形式,不受限制地、真正自由地与人类绝对精神实现同一。就此而言,艺术是“终结”了吗?它只是从空间上、物质性上转化到了更加自由的精神层面,在绝对精神挣脱载体的束缚、完成自我认同的过程中,才能真正脱离艺术的形式进而能够转向宗教与哲学。因此与其说艺术之终结、艺术之死亡,不如说艺术之完成、艺术之演变,乃至艺术之扬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