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庆作为中国四大直辖市之一,在经济总量上已经位于中国城市经济总量排名的前列,高耸入云的摩天大楼、两江四岸的璀璨夜景、数量巨大的游客接待人次,无论如何也无法回避的是,重庆已然成为众多“现代城市文明符号”中的一员。而反观电影《少年的你》中的影像空间,则充满了对现代城市符号的疏离。在电影空间的选取中,导演从未将两江四岸核心区域的高楼大厦摄入电影,也未将重庆现实中的文化符号拍摄于其中,反而是醉心于选取破旧的老城区景象。一处很好的例证便是,在主角陈念回到现实中位于南岸区的海棠溪筒子楼——因其老旧破败而被选作符合主角身份的家庭住址——时,摄影机跟拍陈念上楼的视角突然意外地将重庆渝中区璀璨的夜景摄入,此时的镜头便仿佛摸到火焰一般迅速地调整焦距将远处的夜景模糊化,并随着陈念的运动而改变视角,画面又继续聚焦在阴暗的筒子楼里,作为呼应主角身份和现实处境的空间表达。作为现实生活中真实存在的现代都市,在电影中只扮演由导演根据需要所选择的“空间舞台”,被编织成电影叙事的参与要素,一处落后的影像空间符码,任何现代都市的痕迹都不能出现在影片中,以防破坏空间符码的叙事参与。正如电影学者芭芭拉•门奈尔在《城市和电影》中提到的,电影“不仅反映和评论城市问题,也创造了超出我们日常生活体验的关于城市的电影景观。”重庆的都市印记及重庆自身的文化符号在影片中都被遮蔽了,其展现出来的都是能够表达与电影主题相关的要素。“电影地理”覆盖了“现实地理”,导演刻意隐去了重庆的有关印记,也是为了隐去都市的有关印记,以此即借用了重庆的场景又抹除了重庆的场景。同样,重庆在这种遮蔽中也消弭了自身。在这方面最有力的证据便是影片开场经由字幕所提示的地点——“安桥市”,影片虚构了这样一座城市,以割断与现实“重庆”之间的任何联系。由此,重庆的现实空间便与“安桥市”这个漂浮的能指联系在一起,人们在记忆中斩断电影空间和现实重庆空间之间的关联,更好地沉醉在电影营造的空间梦境中,一处被建构为没有现代性的空间符码。那么影片中隐蔽了现代性的符码是如何被建构的?或者说建构这一影像符码的动因又是什么呢?
(一)高考作为“幽灵”
在影片中,以校园暴力题材讲述友情/爱情乃至正义道德一直是作品直接作用于观众并使观众留下深刻印象的主题和记忆点。但真正潜在组织起剧情逻辑并引起冲突的,还是牵动整个中国乃至东亚国人、以图凭借其改写命运的高考。女主角陈念在面对校园暴力时做出的妥协与反抗,都是为了不影响到高考而做出的考量。就连校园暴力的实施者魏莱,也因为怕自己的恶行被揭发而无法走进高考考场选择去向陈念求饶。因为在极大程度上,高考就意味着改变命运。尤其是影片中以学生身份出现的主角们,他们作为复读生,高考对他们的意义更是不言而喻。于是高考作为“幽灵”,一直无所不在地萦绕在影片的氛围当中,不仅支配着剧中的每一个角色的行动,也支配着整个剧情的走向。但需要注意的是,紧抓住与改变命运作为同义词的“高考”,也就势必意味着对当下现状的拒斥和逃离。这样,主角们生存的环境在叙事中必然是恶劣的,而在视觉呈现中则必然被建构为失去了希望与可能的影像符码。因而“北京”这个被陈念反复提及、作为高考“目的地”的词汇便符号化为希望、美好、现代和光明的代名词,那是一个充满秩序与和谐的文明之地,成为陈念心中美好未来的镜像(虽然北京作为文化和政治中心、全国数一数二的大都市这一形象确乎在电影中得到了保留,但这并不意味着没有象征化的再现)。与之相对,导演用了刻意地不能再刻意的方式向我们不断渲染陈念糟糕的原生家庭状况和她所面对的校园暴力,这些就都毫无意外地将陈念的生存环境建构为必须要逃离的、落后的、死水般的可怕现实。因而作为取景地的“重庆”只能作为不在场的在场出现,所有关乎主体发展可能性的空间印记都被遮蔽了,所有的取景都在重庆,但也都与“重庆”自身无关。这也就能够解释在影片中几乎看不到为大众所熟知的、作为重庆名片的地标建筑和灯光璀璨的高楼大厦的原因,为了保留空间的叙事性又不伤害叙事的合理性,现代性/城市现代化必然从叙事空间中消失。这让整个取景地看起来像是在某个极其欠发达的落后县城,它与高速现代化进程极不匹配,也同样看不到空间发展的任何希望,更无法满足个体的发展需求。影片中的一处镜头似乎是对此较为有力的佐证。一个在树叶缝隙间看出去的望远镜头凝视着远处还未完工的来福士大楼顶部,树叶杂乱无章的轮廓构成了这一画面的景框,破碎、凌乱与不完美充溢其中,使得影片始终渲染着一种无法言说的残缺。由此可见,高考作为叙事动因,是将重庆空间建构为剥离现代性空间符码的重要因素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