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骚传统”又称“风骚传统”,即《诗经》和以《离骚》为代表的楚辞所形成的文学精神的传统。陈平原在其博士论文中指出:“二十世纪初,在一系列‘对话’的过程中,中国小说终于完成了叙事模式的转变。而在中国文学结构中,小说呈现出由边缘向中心移动的趋势。这是因为其在移动过程中不断吸取传统文学养分。”
(一)抒情性小说
陈平原在其博士论文中指出:“‘史传’与‘诗骚’传统在小说叙事模式转变中诱使作家先天性地倾向于‘抒情诗的小说’,降低情节在小说整体布局中的地位。”由此可知,倾向于抒情性,是中国现代小说的特点之一。谢凌洁正是借鉴了这一传统,《双桅船》更像是一部抒情性小说。小说忽略传统的情节曲折性,文体杂糅,以包括诗歌、独立书信和戏剧等多种文体的多种文体构成,单元之间无必要的前后联系,每一个单元都是一个独立的中短篇故事,探索了文类自我更新的能力。小说更注重营造的,是一种情调,一种氛围。每一单元都充斥着主人公沉重的的忏悔与愧疚之情,抒情意味洋溢在字里行间。
小说堪称长篇巨制,向我们娓娓道来了这样一个故事:“在一次偶然的太平洋战争中,主人公威廉和老鹰因为互相误会,使情同手足的同伴多尼丧失生命。这使其二人遗生不安,走上漫漫的忏悔救赎之旅。主线中,因为愧疚,威廉写下了那本对多尼饱含忏悔的《双桅船》,这拉开了故事的序幕。副线则采用了日记体格式,通过埃萨的日记向我们讲述了那不为人知的岁月。埃萨因为父亲的错误,不仅痛失了多年挚友,而且在漫漫岁月中不断在自我忏悔中寻求解脱。副线的人同样因那残酷的硝烟岁月蹉跎了岁月,画地为牢,进行着灵魂忏悔,愧疚悔恨之情弥漫开来。作者无意于情节曲折的构造,而是将更多笔墨放在人物场景的刻画,例如威廉在书房忏悔的情景。在那些灵魂煎熬的岁月,在那暗无天日的地下书房,威廉一次次将自己送上忏悔的十字架鞭打自己的灵魂,不断播放他与多尼、老鹰在战争中的画面。这无疑如一把利剑加剧着灵魂的伤痛,刻骨铭心,可威廉仍然无畏并且始终坚持选择铭记,在一遍遍的自我治愈中想让自己与痛苦达成和解,重建昔日那个神采的自我。多少个日夜,威廉画地为牢,困在自己情绪的牢狱里挣扎翻腾。作者苦心经营的这些画面,不在于推动情节发展,意在通过这些画面的塑造描写中将气氛推至最高潮。纵观全书,在平静的叙述下弥漫着主人公沉重的自我忏悔情绪,这种情绪虽含蓄,隐秘,可又不自觉为读者阅读营造了一种压抑沉重的氛围,使多少读者产生了强大共鸣。读罢,不仅令人潸然泪下,关于二战后的那段历史,我们恍若身临其境,也更引人深思。战争,从未结束。
陈平原还提到:“诗骚之影响于中国小说,则主要体现在‘摘词布景’以及结构上引大量诗词入小说。摘词布景无意于环境的描写,而在于营造一种情调。”诚如斯言,中国的抒情性小说擅长于用环境营造浓郁的抒情氛围。中国现代抒情小说的开山鼻祖鲁迅,其小说更是“象古典诗歌一样,这种‘抒情’常常是通过自然景物,通过心情感受而形成一种统一的情调和气氛的。”谢凌洁曾经参加过鲁迅文学院作家创作研讨班,鲁迅的这一创作手法在其小说中也可以找得到影子。小说《双桅船》中正是成功借鉴了这一传统,书中对于环境的描写也在于传递一种情调。如卷十一《坟场》中这样描写:“西欧的秋总有火焰般的热烈,时值圣灵节前夕,大地最后的一袭盛装,如写实唯美画派笔下的风景画。极目四处,层林尽染,如烟如霞。罂粟花期已过,否则墙外原野那片殷红如血的花海,更是壮烈豪迈。此刻,在薄雾如纱的夜晚,那明暗里的斑驳却是清淡如莫奈不经修饰的随意了。站在寂然的坟场,看墙外白墙绿瓦的村庄,竟有种恍惚,似乎,活人和亡灵的世界,就只有一墙之隔?”这段关于坟场环境的描写,以现在看似热烈绚烂的美景更加渲染突出坟场的凄凉荒芜。昔人已逝,人们只记得今日这般美好的场景,可当日战争中逝去的亡灵却已泯没在人们记忆,景之愈美,人之愈悲。又如《序幕》中描写的楚克海床公墓:“只不过眼下这处战地公墓,因沉船密集而显得狼藉了些,这些被牡蛎、珊瑚和微生物遮蔽的沉舰,在这个叫楚克的环礁有半百之多,十年来,他们以各种姿势哑然于深海平原,没了原有的几何形状,宛如废墟古刹,又似匿迹于土层的棺椁,浮游其间,好不阴森可怖。啊,那曾经壮烈的刹那,该是怎样惊天动地!”作者精心描绘了海底战地公墓曾经的壮阔磅礴,那昔日辉煌的战地,先前的奢华威武却荡然无存,代之以赤锈尘垢的死寂和阴森可怖的凄凉。这正如那场记忆中声势浩大的战争,萦绕在民众心中的,只有那一床床凄冷萧肃的坟墓和回想起来依然刻骨铭心的阴森可怖。作者正是通过这样独特的环境描写,渲染烘托了压抑苦闷的战争记忆。书中关于这样的环境描写比比皆是,包括对陆地和海底坟场的造访、拜谒等,这使得战后物是人非的凄冷悲凉情调萦绕全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