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霍乱的肆虐使得充满矛盾的爱情解体,一座城的倾覆促成了赌局一般的婚姻。同为艰苦环境中的爱情悲剧,《面纱》和《倾城之恋》却有着相异的结局:凯蒂与瓦尔特最终阴阳两隔,一个至终未爱上,一个至死不原谅;而白流苏与范柳原末了走到一起,但在乱世中的相互依偎却未必是真正的爱情。
瓦尔特将凯蒂带到落后、封闭、条件艰苦的疫区湄潭府,既是出于惩罚,让她离开查尔斯,也希望凭借自己的专业本领在疫情中崭露头角,让凯蒂对他产生敬佩与爱恋。然而尽管瓦尔特一再努力,凯蒂也逐渐了解到瓦尔特本是一个善良之人,她可以为瓦尔特的成绩而骄傲,但至终并未因此爱上他,两人更没有在困境中的惺惺相惜。从助理韦丁顿的话语“我觉得你讨厌他,即使你恨他,那我也不会觉得奇怪。但是我可以确信你害怕他。”可以见出凯蒂对瓦尔特的情感几乎只是依附与畏惧,甚至还有厌恶。甚至在瓦尔特感染霍乱之际,凯蒂的话语也只有恳求与自救而已:“呃,我的至爱,我亲爱的,如果你曾经爱过我——我知道你爱过我,而我却太招人恨——我祈求你的原谅。我没有机会表达我的悔意了。可怜可怜我。我恳求你的原谅。”但悲剧性的是瓦尔特的爱充满了偏激和决绝,他至死也未宽容凯蒂,并悲痛自嘲“死的却是狗。”他自视将凯蒂置于湄潭府是一种报复,希冀对方爱上他,但两人的爱早已充斥矛盾,瓦尔特没有意识到凯蒂在艰苦环境中完成的心灵蜕变,因此酿成临终也无法原谅的悲剧结局。
而《倾城之恋》中,原本相互算计的白与范在香港被轰炸后,意识到了生命无常决定相惜。“在这动荡的世界里,钱财、地产、天长地久的一切,全不可靠了。”在战火中范柳原作出了更多的妥协与让步,他不再抗拒白流苏为自己提衣服,甚至还帮白干活,处处展现着朴实生活的烟火气。相较于“倾城”前两人的攻守博弈,“倾城”后白与范之间才有了细碎的感情,但两人也非彼此真正相爱,而是由于客观现实环境相伴,因此小说末尾范柳原对白流苏已无先前角逐时的情趣,他收起了俏皮话与玩闹心,从某种角度来说,这证明白与范之间的感情变得更为踏实质朴,已不需要情话维系。但从女性的角度来看,范柳原“把他的俏皮话省下来说给旁的女人听。”没有妻子希望自己的丈夫对旁人说俏皮话,这对白流苏而言仍旧是残忍的。看似小说收笔于圆满结局,实际却透射出十足的悲凉感——若需要一座城市的沦陷,才能成全两人充满利欲的爱情,这样的爱实在勉强而卑微。
从《面纱》和《倾城之恋》的爱情结局来看,毛姆与张爱玲都倾向于将笔下的人物放置于相对封闭的环境中,从而更加深刻地展现人性弱点,直指人性的复杂。两位作家在描写爱情悲剧时充满了一针见血的冷漠与嘲讽,但从作家的观照中亦可见出其二人的悲悯情怀。张爱玲在处理爱情结局的时候,比毛姆更加冷酷,也更发人深省,虽然较凯蒂与瓦尔特而言,白与范的结局看似完满,但他们对于爱情的期待终成为泡影,相结合的欢乐包含着滑稽、暗含了悲哀。从中不难看出张爱玲作为女性个体,对女性群体命运的忧患与焦虑。通读张爱玲的作品,我们无不隐隐地感觉到张爱玲时刻对女性的提醒与告诫——女性不必将自己限定于柔弱与贤淑的框架中,应去积极探索更多可能,而只有当女性的潜能被发掘后,她们才会意识并享有真正的人格独立,获得更加幸福的人生。这是她高于毛姆的地方,也是她得到学术界认可的原因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