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鲁迅只是流连乡土文化中素朴的人民意志和情感,那么鲁迅将不能成其为鲁迅。因为这乡土文化中的那一点慰藉,是远远不足以为人民获得幸福的。所谓迎神赛会,归根结底,不过是一种迷信习俗,用仪仗鼓乐和杂戏迎神出庙,周游街巷,以酬神祈福。但福不是从天而降,麻木的民众在一年一次或几次的赛会、戏会之后,不过又沦为受压迫、做奴隶。长此以往,往复无尽,人们便成为麻木的看客,再也生不出新的希望。因此,女吊、无常,不够!于是鲁迅先生提出了改造的愿望,这改造的第一步,便是要以史为鉴,增长人们的智识,改造国民的劣根性。
在这个方面的文章中,鲁迅反复提到一本笔记小说,名为《蜀碧》。这是颇有意味的。事实上,鲁迅先生一直提倡青年读一读笔记小说。一九二五年一月,北京《京报》副刊征求青年必读书目与青年爱读书目各十部,邀社会名流提供目录。胡适等人都交卷了,唯独鲁迅作答时发了一通牢骚,曰:“青年必读书,从来没有留心过,所以现在说不出。实际上,鲁迅的不说话,代表他与胡适等人关于读经、读史的态度是不同的,鲁迅看重的,是如《蜀碧》这样的稗官野史和笔记小说。
《蜀碧》四卷,清彭遵泗撰。彭遵泗(1702—1758),字磬泉,丹棱(今四川省眉山市丹棱县)人。乾隆二年进士,选翰林院庶吉士,曾任兵部员外郎等官。《蜀碧》记述明末清初四川战乱始末以及张献忠在蜀大屠杀的暴行,这与四川方言的变迁有直接的关系。记述起于明崇祯元年(1644),止于康熙二年(1662)。《蜀碧》征引史料丰富,包括《明史》《明史纲目》《明史纪事本末》等书,详载张献忠在四川的暴行。
鲁迅评此书:这是“讲张献忠祸蜀的书,其实是不但四川人,而是凡有中国人都该翻一下的著作”(《且介亭杂文·病后杂谈》)。为什么需要读,因为这里面潜隐着历史的真意,一则是繁难,二则是残酷。所谓繁难,说的是历史是一门复杂而精深的学问,要从历史中汲取经验教训尤其繁难。繁难的第一步,是要读尽史,所谓读尽,就是不仅要读正史,也要读野史。然而读古代的野史,尤其明代,特别是晚明的,浩如烟海。周作人说历史是一门残酷的学问,大约就因为晚明的野史读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