类书的编纂本身便是为了文士积累、检索辞藻和典故的需要。这一点,学者已多有论述。张涤华云:“盖类书之兴,本求作者资其用,故其为书,如富家之储材,栋椽枅栱,云委山积。匠者得之,左右采获,应手不穷。”诗人们平时在读书之际,随手将见到的适合入诗、入文的材料抄录下来,积少成多,分类编排,便成为了类书的雏形。因此可以说,只要文人有积累写作语料的需要,类书便会源源不断地产生。胡道静说:“类书储材待用,一方面是备仓卒应对之需,一方面也是为撰文、作诗资料之需。封建时代的诗、文,大多是需要堆砌典故。临事得题,不得不乞灵于类书,而平日不得不有所豫备。虞世南之为《书钞》,当然主要是为此。白居易作《六帖》,元稹作《类集》,晏殊作《类要》,秦观作《精骑集》等等,无非都是如此。”黄侃《文心雕龙札记》云:
然浅见者临文而踌躇,博闻者裕之于平素,天资不充,益以强记,强记不足,助以钞撮。自《吕览》《淮南》之书,《虞初》百家之说,要皆探取往书,以资博识。后世《类苑》《书钞》,则输资于文士,效用于謏闻,以我搜辑之勤,袪人翻检之剧,此类书所以日众也。
黄侃在这里肯定了类书为诗人积累语汇的重要性。在他看来,那些“浅见者”因为平时缺少积累和准备,临到写文章的时候难免捉襟见肘、难以下笔;但真正的“博闻者”会更加重视平素写作材料的收集。这是因为人的记忆力总是有限的,“天资不足,益以强记;强记不足,助以钞撮”。类书之所以会让人诟病,主要是因为重视辞藻和典故的文学风气不被认可,但只要我们客观看待诗歌创作中语汇积累的意义,便不难认识到类书为古人创作积累“诗材”的重要性。早期的类书如《修文殿御览》《华林遍略》等,只是把古书中的文句加以摘抄,依次罗列。从隋代杜公瞻《编珠》开始,类书的编纂者开始把古书中的语汇加以提炼,以供临文取用之需。其书有隋炀帝大业七年(611)自序云:“皇帝在江都日,好为杂咏及新体诗。偶缘属思,顾谓侍读学士曰:‘今经籍浩汗,子史恢博,朕每阅览,欲其故实简者,易为比风。’爰命微臣编录。”故实,即典故也;比风,即排比、对偶之风。由此序可以看出,《编珠》的编纂本身便是为了皇帝采掇典故、创作近体诗的需要。今举《编珠·山川部》片段如下:
暴练河,萦带海。
刘荟《劭山记》曰:“黄河去劭山一百余里,望之如暴练。”《罗浮山记》曰:“浮山东岭杳冥,东南望海,有如萦带。”
谷王,水伯。
《老子》曰:“江海所以能为百谷王者,以其善下也。”《孝经援神契》曰:“河者水之伯,上应天汉之中。”
桥势如星,沙形如月。
《华阳国志》曰:“蜀郡城西南有七桥,云李冰所造,上应七星。”《太康地记》:“西海居延县流沙,形如月初生五、六日也。”
这里,杜公瞻从《劭山记》《罗浮山记》《老子》《孝经援神契》《华阳国志》《太康地记》等书中,摘抄出了一些字句,这些句子两两对仗,本身便可以直接放入诗文中进行使用。这些语汇既可以看作典故,又因其本身的华美,被当做艳辞丽藻进行使用。后世类书如《初学记》等都继承了这种做法。以白居易的《六帖》最为典型,《六帖》卷一《月第四》云:
牛喘(《世说》:“吴牛见月而喘。”) 鹊飞(魏武帝歌曰:“月明星稀,乌鹊南飞”) 恒娥奔(羿妻,窃药奔月,乃为月中仙) 丽天(日月丽乎天)
括号中的小字注有的是说明出处(《世说》、魏武帝歌),有的是作为批注(“恒娥”、“丽天”的解释)。有些地方,则可能是补录出的下文,如《六帖》卷一《天第一》:“天尊(地卑)。”“观天之道(而四时不忒)。”这两句话都出自《周易·系辞》。关于这种注释体裁的不规则,柳川顺子指出,这可能是《六帖》注释乃出于多人之手的结果。无论如何,这种摘字体的类书,与文人创作诗文采掇典故辞藻的需要是切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