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部野心勃勃的作品,其论述从荷马史诗起笔,一直写到乔伊斯的《尤利西斯》及托马斯·曼的《魔山》。而令人佩服的是,在奥尔巴赫宏大的框架之内,其对文本的解读却别具细腻。阅读《摹仿论》,就像是跟着奥尔巴赫拿着放大镜,一寸一寸看图画,又像是跟着奥尔巴赫拿着望远镜,看历史的长卷,人世间千年的梦想与挣扎、时代的轮替与沧桑,尽然收于眼底。这本书给了世人一种全新的文学观察视角,其评论方式也是人们以前从未接触过的。无论是分析手法、思维模式、做学态度、历史透视还是文本选取和章节编排都让人大有获益,启发性极强。作者在第八章论及《神曲》的形象观,第九章论及但丁于薄伽丘的影响(后者间接承袭自但丁的暗示技法,使《十日谈》具有了避免抽象的道德说教,却赋予各个形象恰如其分的特殊道德价值的一种灵活的透视性批判意识),第二十章从《到灯塔去》引出的对《尤利西斯》、《追忆似水年华》里多元意识镜像的表现方法及所形成根源的分析,这些在阅读过程中都让人赞叹不已,大开眼界,令人不得不佩服作者在资料匮乏的年代竟然能成就这部经典,果然是“流亡年代出奇书”!
之所以说是“流亡年代”,是因为它是一部流亡者的著作,写作时信息匮乏,二手文献更是极为稀少。1936年,当奥尔巴赫被希特勒政权解职时,他加入了在伊斯坦布尔寻获避难所的德国学者团体。在那里,奥尔巴赫担任了土耳其国立大学教授,度过了战争年代。很难想象,孕育《摹仿论》这部奇书的土地却是如此贫瘠,即使在这部以淡定甚至高傲的口味侃侃道来的巨著中,现实的冷峻也可见一斑。但是,“长歌以当哭,远望以思归”,恰似中国流亡诗人的痛定思痛,奥尔巴赫流亡于伊斯坦布尔,对时间和地域上悠远异常的叙述文学进行远距离的观望,非常契合莫莱蒂[ 弗兰克•莫莱蒂(Franco Moretti,1950-),意大利籍美国学者,当代著名的意大利文化研究学者、文学理论家和左派知识分子,在欧美学界声名鹊起,影响斐然。]所谓的“远距阅读”:超越地域而整体把握欧洲的文学传统。《摹仿论》整部作品构架宏大,视野广播,但分析却细致入微,犀利深入。其实,正如胡继华教授所言,“比较文学”的真正出现,恰得益于这些“远观其势”的古典学家所带来的 “全球翻译”,奥尔巴赫正是在这样的一个条件下形成一种多元视角、全景视野及动态观点,远观历史及现实,这也为其独特的历史透视法的形成奠定了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