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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古诗十九首》与三曹诗歌中“动物意象”的审美意蕴
 
更新日期:2023-10-07   来源:中国文化研究   浏览次数:578   在线投稿
 
 

核心提示:论《古诗十九首》与三曹诗歌中动物意象的审美意蕴摘要:《古诗十九首》与三曹诗歌传世的数量虽然不多,却诸体兼备。其中非常引人

 

论《古诗十九首》与三曹诗歌中“动物意象”的审美意蕴


  要:《古诗十九首》与三曹诗歌传世的数量虽然不多,却诸体兼备。其中非常引人注目的是这些诗歌中出现了大量的动物,它们不但种类丰富而且意蕴深厚。它们的引入不仅丰富了诗歌的意象群,拓展了诗歌的题材,更值得我们注意的是它们曲折地反映了诗人的处境、心境、对人生的感慨。通过品味这些动物的审美意蕴,我们感受到诗人所表达的对落寞仕途的失意、建功立业的渴求、游子思妇的孤独、身居乱世的忧惧、人生短暂的喟叹以及行乐游仙的向往,这些情感互相交织在诗人的内心中,让我们找到了一个走近诗人内心世界的入口。

关键词:《古诗十九首》;三曹诗歌;动物意象;审美意蕴

 

一 引言

《古诗十九首》作为东汉后期五言诗成熟阶段的最高艺术成就,古来评家评其为“五言之冠冕”[1]p66、“几乎一字千金”[2](p32)、“谓之诗母”[3]( p5卷四“评论”);三曹诗歌开建安一代之风气,对五言诗的发展作出了突出贡献。今《古诗十九首》与三曹诗歌传世132题共240 首,诗作的数量虽不多,却诸体兼备,自成体系。通阅这些诗歌,非常引人注目的是其中种类繁多的动物。

在这些传世的240首诗歌中,涉及到动物的诗歌共有89题(105首),诗歌数量约占总传世诗歌的五分之二,共涉及动物一百余种。《古诗十九首》与三曹诗歌中之所以能出现这么多动物,是由多种因素共同决定的。其中最为重要的是在中国古典诗歌的发展进程中,意象作为“融入了主观情意的客观物象,或者是借助客观物象表现出来的主观情意”[4](p73),当它们具有了某种定型指义后,总是会被诗人们不断袭用来表达某种既定的情感,例如处于中国文学发端时期的《诗经》和《离骚》对后世的意象创造产生了深远的示范性影响,而此时的诗人即是在继承《诗》、《骚》意象的基础上作出了丰富与创新。其次,东汉末年及建安时期社会动乱,生灵涂炭,疾疫流行,人多短寿,敏感的诗人们在末世中最容易感受生命的脆弱,人生的短促,祸福的无常,命运的难卜以及个人的无能为力,这种忧惧的处境使得诗人有时候不得不借助动物委婉地表达自己的心曲。因此,这些诗歌中很多“动物”是诗人心情和心境的折射,王国维在《人间词话》说过:“昔人论诗词有景语、情语之别。不知一切景语皆情语也。”[5](p74)我们通过探究《古诗十九首》与三曹诗歌中“动物”的审美意蕴,可以更深入地体会《古诗十九首》与三曹诗歌独特的魅力并理解诗人的心情,在这里,意象成了捕捉诗人情感趋向的绝佳密码。##end##

 

二 总述《古诗十九首》与三曹诗歌中的动物——同中有异,异中有同

《古诗十九首》与三曹诗歌涉及到动物的创作贯穿其诗作的始终,共计89题(105首),共涉及动物一百余种。其中在诗歌中出现次数较多的几类动物为:鸟类、马类、鱼类、昆虫类。它们在诗歌中出现的次数分别为:鸟类出现了83次,马类29次,鱼类21次,昆虫类14次。还有几种动物,如龙在诗歌中出现的次数为15次,鸡、鹿等在诗歌中出现的次数为11次左右。其他的动物,如乌龟、狐、鼠、羊、牛、虎、兔、蛇、狼、蚌蛤、猴、猿、熊、獐等,则在诗中出现次数较少,有的仅为一次。综观《古诗十九首》与三曹诗歌中的这些“动物”,并且以出现次数较多的动物为例,可以明显发现其呈现出两个特点:同中有异和异中有同。

(一)同中有异——种类上的丰富性

《古诗十九首》与三曹诗歌中提到的这些动物,虽同属于一个大类,却又属于不同的类别。如,同属于鸟类,除了在二十五首诗中直接出现了鸟,诗人们还在八首诗中提到了雁,在四首诗中提到了鸳鸯,此外,还在不同的诗中分别提到了凤凰、珥鹖、青骹、乌鸦、鹞、鹍、鹊、鹤等,所涉及的种类可谓多矣。又如,同为鱼类,诗人在诗中直接提到鱼但并没有明确种类的有十四处,此外,诗人还提到了鲤鲂、鲸鲵、鳌等种类。再如,同为虫类,在这些诗歌中有三处直接出现了虫,此外还出现的有蝼蛄,这是一种在地下生活、咬食作物根部、对作物幼苗伤害极大的重要害虫。虮虱,这是一种不能飞或跳但通常寄生在人类毛发处、靠吸取血液为生的细小动物。尺蠖,其幼虫身体细长、行动时一屈一伸像个拱桥;成虫翅大、体细长有短毛、触角丝状或羽状,通常又称为尺蛾。还有螳螂、蟋蟀等,这些都体现了《古诗十九首》与三曹诗歌中动物的丰富性,并且它们呈现出一种同中有异的特点。《古诗十九首》与三曹诗歌中出现了如此种类繁多的动物,极大地丰富了诗歌中的意象群,拓展了诗歌的题材,为古代诗歌的发展做出了贡献。

(二)异中有同——意蕴上的相通性

《古诗十九首》与三曹诗歌中提到的动物具有同中有异的特点,是从种类上的丰富性这点来说的。若从这些动物身上所体现出的意蕴的相通性角度来说,这些动物身上则具有“异中有同”的特点。何谓“意蕴”?作品的意蕴不同于作品的外在表现形式,“意蕴是一种以美为核心的内容,它借助于灌注生气的外在形状而得以显现自身,这外在形状,在文学作品中主要就是指文学形象。”[6](p68)在本文中,这些文学形象就是指被诗人情感化了的动物。如,文中出现次数最多的鸟类,虽然这些鸟类具体的种类不同,但是它们大都是一群在自然界中的飞鸟、孤雁和归燕。还有马类,诗人笔下的马多是感慨怀才不遇的骐骥和不为世用而自嘲的驽马等。再如昆虫类,秋蝉、蟋蟀(促织)、蝼蛄等意象无不包含着对人生短促的感慨。另外,越鸟、飞燕、鸳鸯、鸿鹄等意象体现了游子思乡的孤独感以及夫妻间对于真挚爱情的无限渴望。联系诗人们的处境和遭遇,我们便得知它们都是被感情化了的“动物”,是诗人心情和心境的外化。自然界中的动物本没有人类的喜怒哀乐,只是诗人将自己的情感倾注在它们身上,使它们也带上了情感,因此才使得它们具有了独特的审美意蕴,我们才得以找到一个走近和理解诗人内心世界的入口。

 

三《古诗十九首》与三曹诗歌中“动物”的审美意蕴

要深刻了解《古诗十九首》与三曹诗歌中“动物”的审美意蕴,我们要先了解汉末及建安时期的社会动荡。首先,看这样几个时间段,公元220年、公元220-280年、公元291-306年,这三个时间段分别是汉朝灭亡、三国鼎立、八王之乱发生的时期。可以说,在这几百年里几乎没有多少安宁的时候,战乱和分裂成为此期的主要特征。正如从 “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7](p4)中表达出对战乱和死亡的无限哀叹以及“骥老伏枥,志在千里”[7](p11)中透露的昂扬乐观的进取精神一样,此期诗人们的心路历程历历呈现在其留给后人的作品中,通过品读其诗歌中“动物”的审美意蕴我们也可以窥见。

(一)落寞士人的彷徨失意与建功立业的热情渴求

身处汉末及三国的社会思想大转变时期,诗人们会不可避免地感受到追求的幻灭与沉沦,心灵的觉醒与痛苦,他们多在诗歌中用动物来感叹自己踊身失势,抒发自己身处乱世时凄楚心境的作品很多。在这里,诗人大都是用动物自比,用比物连类之法以实现托境抒情。如《古诗十九首》之《明月皎夜光》[8](p223)

 

明月皎夜光,促织鸣东壁。

玉衡指孟冬,众星何历历。

白露沾野草,时节忽复易。

秋蝉鸣树间,玄鸟逝安适。

昔我同门友,高举振六翮。

不念携手好,弃我如遗迹

南箕北有斗,牵牛不负轭。

良无磐石固,虚名复何益。

 

寂寞夜晚,皎洁的月色铺洒在宁静的世界里,苍凉的东壁时不时地传来阵阵促织之声,诗人在此独观众星,低头俯视,唯见野草稀稀、白露点点,到这里景中的苍凉与凄清已能让我们略感诗歌的哀怨之情,接下来的“秋蝉鸣树间,玄鸟逝安适”,诗人用秋夜的寒蝉、流浪的燕儿自比,借凄婉、哀切的意象进一步渲染自己内心的惆怅之情,那感叹、愤激、伤痛和悲哀,始终交织在一片月色、星光、蝉鸣之中。而之后的“昔我同门友,高举振六翮。不念携手好,弃我如遗迹”四句则向读者描绘了往日同门相弃之痛事,眼看到了愤极直落、难以控驭的地步,诗人又借箕斗、牵牛来表达自己能走出所谓的同门之谊、不为虚名所累的美好愿望,真可谓波澜跌宕,浑然一体。

与《明月皎夜光》一样,曹植的《杂诗》[9](p251)其一也是喟叹仕途突变,并以孤雁为喻、写情言志的佳作。全诗如下:

 

高台多悲风,

朝日照北林。

之子在万里,

江湖迥且深。

方舟安可极,

离思故难任。

孤雁飞南游,

过庭长哀吟。

翘思慕远人,

愿欲托遗音。

形影忽不见,

翩翩伤我心。

 

《杂诗》是曹植后期之作,是一篇著名的抒怀诗。它构思巧妙,体物较为细腻。全诗由“高台多悲风”入手,诗人在此登高望远,因秋风凄厉而愈感心情之忧伤无尽,随后诗人因方舟而起离别之感,在写景色的同时又寄寓了深微的含意。接下来,诗人引入了“孤雁”的形象,孤雁之南飞与哀鸣更激起诗人的忧愁之绪,可以说雁之离群万里、茕茕孑立正是诗人无异流放、顾影自怜的真实写照,在这里,诗人并没有对孤雁之神态做过多的描述,而是摄神遗貌,紧紧抓住最能表现其内心情感的动作(如飞南游),把笔触伸向孤雁的内心世界(如长哀吟),栩栩如生地刻划出孤雁孤寂索漠的内心世界,诗人想让孤雁替自己捎个信儿,但它却倏忽间便不见了,空留诗人独自叹息,落笔的“翩翩”一词令人不忍卒读。联想曹植的身世,才高八斗、志向远大却为其兄曹丕所排挤,因此不免会有含蓄悲愤的郁郁不得志之感,但此诗以其经典的意象与去芜存精的艺术澄净感开后人无数法门,如张炎有“自顾影、却下寒塘,正沙净草枯,水平天远”(《解连环·孤雁》);陆游有“失侣云间孤雁下”(《舟中作》)、魏夫人有“愁听孤城一雁飞”(《减字木兰花》)等等均是调感怆于融会之中的佳句。

上述的《明月皎夜光》和《杂诗》均表明此期诗人们有彷徨、有失意,但值得一提的是,诗人的内心也还涌动着希望,希望能再次被重用,再次在仕途上展翅翱翔。因此这些诗中也出现了神龟(“神龟虽寿,猷有竟时”[7](p11))、腾蛇(“腾蛇乘雾,终为土灰”[7](p11))、老骥(“骥老伏枥,志在千里”[7](p11))、鸿雁(“鸿雁出塞北,乃在无人乡”[7](p10))、良马(“策我良马,被我轻裘”[10](p21))、白马(“白马饰金羁,连翩西北驰”[9](p411))等动物意象,表明建安文人较前代诗人有着十分强烈的政治热情,饱受乱离之苦使得他们均以建功立业、扬名后世为共同追求,其作品具有鲜明的时代特色。

(二)游子思妇的别离孤独与身居乱世的压抑忧惧

清人陈祚明在《采菽堂古诗选》中曾对《古诗十九首》有过这样的评价:《十九首》所以为千古至文者,以能言人同有之情也。[11](p80-81)这段话非常准确地指出了《古诗十九首》所表达的情感是人生来共有的体验和感受,其中一个重要内容就是表现思妇对游子的深切思念和真挚爱恋。代表作品如十九首之《行行重行行》[8](p222)

 

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

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

道路阻且长,会面安可知?

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

相去日已远,衣带日已缓;

浮云蔽白日,游子不顾反。

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

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

 

这首诗虽为动荡岁月中的相思乱离之歌,但深得民歌的神情风味,明白如话,同时又具有文人词的新巧构思。开头几句,重行行生别离并列、“万余里”与“天一涯”对起,足见双方空间距离之“阻且长”,“会面安可知”则直接表达了女主人公深情的思念与叹息。接下来,诗人在极度思念中展开了丰富的联想:胡马已北风中嘶鸣,越鸟也回到了南方,但思妇心中的游子却还未归来,这两句用比兴的手法,一方面喻远行君子未回,另一方面又暗透思妇对君子热烈的相思与真挚的情感。虽然离别已久,衣带渐宽,恨君为何不顾反,但思妇还是希望“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如此一来,无已的别恨便化作永恒的相爱与期待了。可以说,这首诗中的“胡马”与“越鸟”既是相思别恨的象征与触发物,更是永恒爱情与深切期待的见证,使得全诗情感虽直率热烈,风格却是深挚委婉,其意义可谓妙用无穷。
   
异曲同工之效出现在《凛凛岁云暮》中“凛凛岁云暮,蝼蛄夕鸣悲”[8](p224)引发思妇对游子无寒衣的担忧、《客从远方来》里“文彩双鸳鸯,裁为合欢被”[8](p224) 所描述的意外喜悦中蕴含夫妇别离的不尽凄楚、曹操《却东西门行》“狐死归首丘,故乡安可忘”[7](p10)以沉郁悲凉之笔写征夫思乡之情等等。还有作为有着浓重生命感伤情绪的诗人曹丕也常常借写动物以抒离别与怀远之情,《燕歌行》“群燕辞归雁南翔,念君客游思断肠”[10](p10)描述思妇想象丈夫在外面思念故乡的情景;《杂诗》“草虫鸣何悲,孤雁独南翔”[10](p67)为游子抒发思乡之情营造了萧瑟、孤寂的环境气氛;另外,《秋胡行》中“双鱼比目,鸳鸯交颈”[10](p16)、《寡妇诗》里“候鴈叫兮云中,归燕翩兮徘徊”[10](p76)等等都是诗人写游子思妇题材时动物的妙用,这些诗歌的意境也因此深远独绝、清新万古

此期的文人由于养士、选士制度不得不背乡离井,长期漂泊在外,游子思妇题材的作品深刻地反映了他们精神上的巨大痛苦。此外,诗人们在诗作中也多次提到当时社会的现实生存环境和他们身处其中的切身感受。通过诗歌中所提到的种种动物,我们可以真切地体味到诗人们身居乱世的压抑与忧惧。

曹操曾在《蒿里行》中写道:“铠甲生虮虱,万姓以死亡。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7](p4) 这完全是乱世兵连祸结之下民不聊生、哀鸿遍野的真实情境。《苦寒行》“树木何萧瑟!北风声正悲。熊罴对我蹲,虎豹夹路啼”[7](p6)用凄哀险恶的羊肠小路、恐怖战栗的熊吼虎叫渲染行军路途中的艰难;《薤露行》“沐猴而冠带,知小而谋疆”[7](p3)讥讽当时的政客如同猕猴戴帽穿衣、硬充人样。曹丕《善哉行》“野雉群雊,猿猴相追”[10](p21)、《陌上桑》“虎豹嘷动,鸡惊禽失”[10](p5)、《十五》“雉雊山鸡鸣,虎啸谷风起。号罴当我道,狂顾动牙齿[10](p4)等均突出了荒郊野外生活的艰辛。在《诗》中他还写道:“蜘蛛网户牖,野草当阶生。”[10](p86)在中国文学史上,关于蜘蛛网高阁的描写早已有之,前有《诗经·东山》的蟏蛸在户,后经过众多诗人在写凄凉衰败时习惯性地引入此意象,这才形成创作中的定向联想,后如隋代薛道衡的暗牖悬蛛网(《昔昔盐》)、何思澄的 “蜘蛛网高阁,驳藓被长廊”(《奉和湘东王教班倢伃》)等等均描写得十分具体和完整。这首诗歌也不例外,虽然只有短短的二句,但可谓字字珠玑。在这里,诗人并未按照常理写人如何如何稀少,而是写所处之地蜘蛛横行、野草丛生,显然已经落魄衰败,这两个经典意象带给我们的哀伤远甚于直接写人,从而带给读者强烈的震撼力,同时,诗人如影随形的孤独之感也展露无遗。

曹植也在《野田黄雀行》中用“不见篱间雀,见鹞自投罗”[9](p206)隐喻当时政治形势的险恶;《矫志诗》“鹓雏远害,不羞卑栖。灵虬避难,不耻污泥”[9](p317) 以及《鰕鳝篇》“鰕鳝游潢潦,不知江海流。燕雀戏藩柴,安识鸿鹄游”[9](p381)表明自己的志向;《七哀诗》里的“南方有障气,晨鸟不得飞”[9](p313)、《诗》中的“双鹤俱遨游”时“但恐天网张”哀怨满腔抱负无处施展;《泰山梁甫行》“妻子象禽兽,行止依林阻。柴门何萧条,狐兔翔我宇”[9](p409)则描写贫苦人民生活细致逼真、历历如画。最值得一提的莫过于他的诗作《赠白马王彪》[9](p294)了:

 

谒帝承明庐,逝将归旧疆。

清晨发皇邑,日夕过首阳。

伊洛广且深,欲济川无梁。

泛舟越洪涛,怨彼东路长。

顾瞻恋城阙,引领情内伤。

太谷何寥廓,山树郁苍苍。

霖雨泥我涂,流潦浩纵横。

中逵绝无轨,改辙登高冈。

修坂造云日,我马玄以黄。

玄黄犹能进,我思郁以纾。

郁纾将何念?亲爱在离居。

本图相与偕,中更不克俱。

鸱枭鸣衡轭,豺狼当路衢。

苍蝇间白黑,谗巧反亲疏。

欲还绝无蹊,揽辔止踟蹰。

踟蹰亦何留?相思无终极。

秋风发微凉,寒蝉鸣我侧。

原野何萧条,白日忽西匿。

归鸟赴乔林,翩翩厉羽翼。

孤兽走索群,衔草不遑食。

感物伤我怀,抚心长太息。

太息将何为?天命与我违。

奈何念同生,一往形不归。

孤魂翔故域,灵柩寄京师。

存者忽复过,亡没身自衰。

人生处一世,去若朝露晞。

年在桑榆间,影响不能追。

自顾非金石,咄唶令心悲。

心悲动我神,弃置莫复陈。

丈夫志四海,万里犹比邻。

恩爱苟不亏,在远分日亲。

何必同衾帱,然后展殷勤。

忧思成疾疢,无乃儿女仁。

仓卒骨肉情,能不怀苦辛?

苦辛何虑思?天命信可疑。

虚无求列仙,松子久吾欺。

变故在斯须,百年谁能持?

离别永无会,执手将何时?

王其爱玉体,俱享黄发期。

收泪即长路,援笔从此辞。

 

这是一首长篇抒情诗,诗的正文共80句,400字,其结构之巧、感情之深在中国古典文学作品中所罕见。全诗可分为三个部分进行解读,第一部分从开头到“我马玄以黄”,自述返回封地的经过和心情以及归途中的困苦;自“玄黄犹能进”至“抚心长太息”为本诗的第二部分,诗人直接抒发内心的悲愤和他在路上的触景生情、感物伤怀。在诗歌的这一核心部分,诗人提到了很多动物:“鸱枭鸣衡轭,豺狼当路衢”、“苍蝇间白黑,谗巧反亲疏”、“秋风发微凉,寒蝉鸣我侧”、“归鸟赴乔林,翩翩厉羽翼”、“孤兽走索群,衔草不遑食”。从诗歌中,我们可以得知这些动物有鸱枭、豺狼、苍蝇,这是在嘲讽当时的小人搬弄是非,挑拨离间,就像鸱枭、豺狼、苍蝇一样令人生厌。由於君臣名份的限制以及当时恶劣的政治环境,诗人不能明目张胆地表露对统治者的不满,而只能怒斥进谗言的鸱枭之辈,但兄弟被迫分离的激愤之情又哪里是鸱枭、豺狼、苍蝇所能传达的呢?接下来,寒蝉、归鸟、孤兽更引起他的无限伤感,寒蝉哀鸣,归鸟赴林,孤兽归群,而自己却无路可走,无家可归,这又是一种怎样的悲痛啊!于是很自然地就引出了其后的第三部分对死者的哀悼与对人生的感慨,可以说,全诗的感情时而激扬,时而低沉,叙述中或比兴寄托,或借景抒情,丰富了表达方式,增强了艺术感染力。

(三)人生短促的无限感慨与行乐游仙的深切向往

汉末及建安时代,社会动荡,战争不息,天灾频仍,百姓苦难深重,因此人生短促和时光飘忽便成了诗人笔下的重要内容,他们经常在诗歌中通过“动物”这一媒介表达自己对事业、身体、死亡甚至气候变化的嗟叹,使得这一类诗歌更能够扣人心弦,后人不知不觉便走进了诗人对生命的深深思考之中。

《古诗十九首》就传达出了极为浓厚的时间意识。如《东城高且长》中有回风动地起,秋草萋已绿。四时更变化,岁暮一何速!晨风怀苦心,蟋蟀伤局促。[8](p223)诗人首先向读者描述“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四时重复更变规律,紧接着感慨人生也是如此在时光荏苒中慢慢地变老,震竦之情里透露着诗人内心的痛苦。同样,鸟在风中苦涩啼叫,蟋蟀也因生命局促而伤心哀鸣,这说明不仅仅是人生,自然界的万事万物都受到了生命短促的束缚。又如《明月皎夜光》有明月皎夜光,促织鸣东壁。玉横指孟东,众星何历历。白露沾野草,时节忽复易。秋蝉鸣树间,玄鸟逝安适。[8](p223)在这里,促织鸣于东壁说明时节是秋天,而下面提到的白露、野草、秋蝉、归燕又再次写秋天已经来临,诗人在这里是想表达时间是易逝的,但它又是极其相似的,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当自己回首过去往往会发现年华早逝、一事无成,展望未来也同样是身处乱世、报国无门,这就完美地表现了个体的生命脆弱。再如《行行重行行》用“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相去日已远,衣带日已缓”[8](p222)来表达“连飞禽走兽尚且眷恋乡土,而‘相去日已远’的游子啊,你怎么还不归来”的深切呼唤!在这首诗中,生命意识成功运用到思妇题材里,从而赢得了人们的旷世同情和深深惋叹。可以说,《古诗十九首》里的绝大多数篇章都是基于生命短促、人生无常的主题展开的, 诗人们把他们对于生命的体验和认识与诗歌很好地结合起来,使情绪表现得沉郁悲怆、哀婉动人,创造了文学史上的光辉典范,的确文温以丽,意悲而远,惊心动魄,可谓一字千金[12](p32)

而哀叹时光短促、唱出生命悲愁也成为三曹诗歌的共同表现,他们无疑是承续了《古诗十九首》对于生命的关注。如曹操《短歌行》中用“月明星稀,乌鹊南飞”[7](p5)来写景寓意。清人沈德潜曾在《古诗源》中说:“月明星稀四句,喻客子无所依托。”[13](p64)曹操在此是要以乌鹊绕树、“何枝可依”的情景来告诫那些徘徊犹豫的人才要赶紧择枝而栖,千万别在乱世中一时无所适从。该句透露出了曹操对人才的关心,也表达了他希望大量人才来能为自己所用的殷切希望。《龟虽寿》有“神龟虽寿,猷有竟时。腾蛇乘雾,终为土灰。老骥伏枥,志在千里。”[7](p11)曹操以神龟、腾蛇、老骥作为比喻来表明宇宙万物生必有死是自然的规律,启发人应利用有限之年早早建功立业,保持昂扬乐观的进取精神。又如曹丕在《大墙上蒿行》里用“忽如飞鸟栖枯枝,我今隐约欲何为”[10](p39) 叹惜生命短暂无常等等,这些诗歌折射出了他们对生命和人生的重视和思考。

既然人生短暂,一切都是虚假的或值得怀疑,它们并不可信或并无价值。只有人必然是死才是真的,只有短促的人生中总充满那么多的生离死别哀伤不幸才是真的[14](p89),那么为什么不珍惜时间、尽情享乐呢?为摆脱尘世束缚和苦闷、重获生命自由,此期出现了特色鲜明的行乐诗,而其中大量的“动物”意象无疑是诗人最好的精神寄托。如“驱车策驽马,游戏宛与洛”(《青青陵上柏》)当中的“驽马”虽劣,但也可驾言出游,以写我忧(《诗经·邶风·泉水》);“冬被貂鼲温瞹”、“策肥马良”、“鲙鲤鲂”(曹丕《大墙上蒿行》)中极言富贵行乐铺张之盛却又隐含了深沉的感慨和无告的忧伤;“元龟袭吉”、“鸾鸣幽轧,虎贲采骑,飞象珥鹖”、“趯趯狡兔”、“猎以青骹”、“韩卢宋鹊”、“牵麋掎鹿”、“搜索猴猨”、“顿熊扼虎,蹴豹搏貙”、“绝纲纵麟麑,弛罩出凤雏”(曹丕《孟冬篇》)描绘狩猎盛况;“斗鸡东郊道,走马长楸间。驰骋未能半,双兔过我前”、“脍鲤臇鲐虾,炮鳖炙熊蹯”(曹植《名都篇》)反映纨绔子弟斗鸡走马、饮宴无度;“潜鱼跃清波,好鸟鸣高枝”(曹植《公燕诗》)里享受朋友欢聚等等均是用各式各样的动物描绘行乐场面的绝佳例证。值得说明的是,这种及时行乐的思想从表面上看或许是悲观消极、落后颓废的,但李泽厚在他的《美的历程》一书中认为它实质上标志着一种人的觉醒,即在怀疑和否定旧有传统标准和信仰价值的条件下,人对自己生命、意义、命运的重新发现、思索、把握和追求。[14](p90)可以说,它恰好反映了文学自觉时代生命意识的觉醒,体现了怀疑论哲学思潮下对人生的执着[14](p89),对后世诗歌产生了重大影响。

另外,此期反映“人的觉醒”、表达诗人对生命本质的深刻思考、寄托苦闷哀伤的另一种方式就是创作大量的游仙诗,例如三曹的诗作中都有游仙诗且数量可观。据统计,曹操存诗20多首,游仙诗竟占了8首;曹丕游仙诗数量最少,存诗40余首,游仙诗仅两首;曹植存诗90余首,游仙诗就有10来首,而游仙诗中出现的 “动物”意象也自然成了此期文坛一道奇特的风景线。曹操在《气出唱》里用“乘云驾龙,郁何务务”、“骖驾六龙饮玉浆”[7](p1)表达出鲜明功业意识;于《精列》中乐意而为的是“愿螭龙之驾,思想昆仑居”[7](p2)。曹植在《升天行(其一)》里用“灵液飞素波,兰桂上参天。玄豹游其下,翔鹍戏其巅”[9](p266)细腻地描绘出一个山清水秀、生机勃勃的仙境;再如《远游篇》“远游临四海,俯视观洪波。大鱼若曲陵,乘浪相经过。灵鳌戴方丈,神岳俨嵯峨,将归谒东父,一举超流沙。鼓翼舞时风,长啸激情歌。金石固易弊,日月同光华。齐年与天地,万乘安足多”[9](p402)、《盘石篇》“蚌蛤被滨涯,光彩如锦虹。高彼凌云霄,浮气象螭龙。鲸脊若丘陵,须若山上松”[9](p260)……在这些诗歌中,无论是大鱼灵鳌,还是螭龙巨鲸简直都是“象征着诗人对以天下为己任的事业理想的追求”[15]或许,由于心理受压抑程度以及受儒道思想影响的不同,再加上文学自身的某些发展因素,诗人们的游仙诗在内容、思想、构思等方面都有所不同,但“动物”意象的大量使用无疑使得此期的游仙诗更加绚丽多姿、神奇精致。

 

结论

《古诗十九首》与三曹诗歌中提到的“动物”种类丰富,意蕴深厚,它们细腻地传达出了诗人多层次的内心世界。通过品味其中的审美意蕴,我们真切地感受到了诗人所表达的对落寞仕途的失意、建功立业的渴求、游子思妇的孤独、身居乱世的忧惧、人生短暂的喟叹以及行乐游仙的向往,但是需要说明的是,从《古诗十九首》与三曹诗歌中“动物”的身上折射出的失意、孤独、忧惧、喟叹等情感之间并没有明显的界限,它们互相交织在此期诗人们的内心中,我们在品读《古诗十九首》与三曹诗歌的时候需要认识到这一点。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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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钟嵘.诗品译注[M].北京:中华书局,19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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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陈祚明著,李金松点校.采菽堂古诗选[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

[12]钟嵘.诗品译注[M].北京:中华书局,1988.

[13]沈德潜.古诗源[M].台北:世界书局,1998.

[14]李泽厚.美的历程[M].北京:文物出版社,1981.

[15]陈飞之.应该正确评价曹植的游仙诗[J].文学评论, 1983,(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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