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代小说《苔丝》的空间艺术
谢萍;康旭平
(井冈山大学外国语学院,江西 吉安 343009)
摘 要: 《德 伯家的苔丝》的空间描写具有与众不同的特点。首先,对“路”的描写是小说的一大特色,“路”在小说中成为了贯穿故事空间始终的链条。其次,作者非常强调空 间的重复性。对空间的重复描写,既对照了人物命运在不同阶段的变化,使得情节曲折有致。同时,这种描写又具有一种空间神秘感。再次,在空间环境描写方面, 小说充满绘画语言。绘画语言的频繁使用,增强了文字表达的形象性、可视性和小说的文字绘画特色。
关键词: 路;空间的重复描写;绘画语言 南方电网电子商务平台
1. 引言
“空 间也是小说叙述的重要基石。” “空间是作品中的人物与事件的存在形式。” (黎皓智,2002:88,84)空 间的特征是不断延伸,无边无际的。但在这不断延伸的空间中,又包含许多点位和区域,又是有边有际的。一般说来,我们可以把小说的故事空间分为地方空间和点 面空间。哈代在小说中十分注意空间点位和区域的联系,总是把乡村环境当作“无边无际的宇宙空间”来描写。哈代《威塞克斯小说》的故事发生地点和环境大多数 安排在威塞克斯区域内,人物活动的空间大多数都在乡村田野上,很难看到人物在室内的活动描写和作者对室内陈列的描写。在《苔丝》中,室内活动的描写只有三 处,室内景物的描写也只有两处。由于人物大都在户外活动,这就把有限的威塞克斯区域与无限广阔的宇宙空间直接相联系,使小说的户外空间描写在情节构思中具 有与众不同的特点。
2. 漫漫长“路”:延伸的空间
在 《苔丝》中,作者对户外空间的山川、旷野、树木、建筑、太阳、星星、月亮、风、雾等都进行过详细的描写,其中最突出的是对“路”的描写。小说中有许多关于 “路”的描写,时程中人物悲剧命运的巧合事件大都发生在漫漫长“路”上。“大路”、“小路”、“平路”、“篱路”、“上坡路”、“下坡路”等,在《苔丝》 中俯拾皆是。
这是一条走起来有三英里长的道儿,本是一条干燥发白的路,那晚叫月光一照,更显得白茫茫的。
篱路完全显出了它的面目,一片灰白,苔丝也显出了她自己的面目,比篱路更灰白。
如果孤立地看这些空间点位的描写,似乎没有多大意义,可从整体上来看,它们在小说中却排列组合成了贯穿故事空间始终的链条,构成了人物运动的轨迹和衔接巧合情节的媒介。
故 事情节的开端是路。在《苔丝》里,小说一开始就是德伯走在通往马勒村的路上,妇女游行的队伍在路上通过。这种独特的开端和对“路”的描写,好似电影的“跟 镜头”,哈代跟踪行进中的人物不放,在运动中描写路边的自然环境和人物生活的社会环境,逐步展示人物的性格特征,等到人物走到目的地,环境描写也就告一段 落。这样便节省了大量静止描写环境与人物的笔墨,使得情节结构连贯流畅,层次分明。
故 事情节发展的媒介也是路。在《苔丝》里,小说总是描写苔丝在乡间小路上不停地走,从一个生活环境转换到另一个生活环境。过节时,苔丝在乡村大路上载歌载 舞;替父亲赶集时,她驾的马车在路上发生车祸;去认亲时,她走在山路上;到牛奶厂时,她站在荒原路上;谈恋爱时,她漫步在草场小路上;被遗弃时,她在岔路 口与安玑分手;流浪时,她跋涉在高原路上;被捕时,她在荒原路上……这种衔接故事情节的道路描写,把威塞克斯各个角落和各个季节的风貌都展现在读者面前。 自然景色在作品中被赋予了生命,跟人一样有喜怒哀乐,有善与恶的品性。正如哈代自己所说:“有时,我把无生命的大自然中的一切事物都看作是沉默的人。” (张世君,1986:102)
故事情节的结尾还是路。在《苔丝》里,故事的结尾描写的是安玑和苔丝的妹妹手拉着手往山路走去。这种以路为结束的结尾,意犹未尽,意味深长,发人深省。
贯穿故事始终的“路”的描写,可以说是哈代的独家所有。它不仅是衔接巧合情节的媒介,而且为故事构建了一个无边无际的、延伸的空间,形成了小说主题的形象内涵,象征了人生道路的坎坷曲折,记录了主人公一生的种种遭遇和对人生道路的不断探索,具有深刻的哲理意义。
3. 空间的重复描写:神秘的空间
作家在对故事空间进行描写时,还喜欢强调空间的重复性,即再现变化了的同一环境。
在 《苔丝》里,作者对空间的重复描写的突出之处在于:作家不是单纯地重现同一地理环境,而主要是抓住苔丝四处飘零的特点。故事中,苔丝去纯瑞脊养鸡时,在山 路上被亚雷用惊车戏弄。当她们第二次又走到这里时,她严词拒绝了亚雷的物质引诱。当她在草场小路上答应安玑终身大事时,心里充满了对幸福的渴望。当她被安 玑遗弃重新来到这里时,天昏地暗,连河水也清冷了。这种空间的重复描写显然在故事情节上对照了人物命运在不同阶段的变化。此外,这种描写虽属作家情节构思 的一种技巧,但它一旦与人物的命运联系起来,则赋予作品一种独特的艺术感染力。
小 说中,哈代所描写的这些空间环境多是一些非常普遍的、细小的场所,本来是不易引人注意的。可是哈代重复地描写它们,就把这些不被人注意的场所在故事的空间 结构里突现出来。这不仅使得情节曲折有致,悬念迭起,而且产生了使人联想的效果。哈代通过空间的重复描写,对照性的表现了人物命运在不同阶段的悲剧性变 化。同时,这种描写还具有一种空间神秘感:人物的命运如同过眼烟云,受到不可知的神秘力量的支配,他们总是鬼使神差的来到决定他们命运变化的地方,无论怎 样反抗和逃避都无济于事。苔丝就是因为她祖先的名号吃了亏,她一生都想躲避它,但她终究还是没能躲过灾难,就连她栖息祖宗墓门前,也没能躲过亚雷的追踪, 以致她深深的痛恨自己为什么不躺在坟墓里,而偏偏留在墓门外。面对广袤的宇宙空间,人类显得非常渺小,这使人从心中涌现起一种淡淡的哀愁。读者一般都能感 觉到《苔丝》里有一种令人迷茫的神秘气氛,但却往往没有注意到这种神秘气氛很大成分是通过空间的重复描写来渲染的。
实 际上,对空间的重复描写是哈代《威塞克斯小说》的一个共同特点。在《苔丝》中,这一空间艺术已达如火纯青之境。它不仅在小说结构上对应了时间的循环性,构 成小说情节的内在框架,而且在故事情节上也对照了人物命运的悲剧性变化。由此我们不难理解为什么大多数学者把《苔丝》当作哈代的代表作了。
4. 绘画语言涂抹的环境:不断变化的空间
哈 代夫人在《哈代传》里说,“他的作品完全不是通常理解的小说,而是近代风俗习惯的绘画。” (于冬云,1996)哈代自己也谈到,“一部小说杰作的优美形式,不亚于绘画艺术或造型艺术的杰作。” (张世君,1986:106)在《苔丝》中,循着悲剧主人公的运动轨迹,哈代用画家的眼光来看待所要反映的事物,并以绘画的手法描写不断变化的空间环境, 用文字绘画来烘托人物的悲剧命运,从而形成悲剧性的文字绘画系统。这些文字画面主要由绘画术语、色彩和光线组成。
小 说充满绘画术语,像“背景”、“中景”、“层次”、“点”、“线”、“面”、“曲线”这样的绘画术语在《苔丝》中就有二十余种。哈代使用这些绘画术语,并 不是故弄玄虚,卖弄学问,而是用以勾勒出画面的线条和形体,增加文字表达的形象性和可视性。小说中,哈代除了对人物描写用绘画术语外,对自然环境的描写也 是如此。比如他对树木的描写是:“整棵的灌木或者大树,都好像是一幅明显触目的素描,用白色的线条画在灰色惨淡的天空和天边之上。” (张谷若,1984:157)这种描写增强了小说的文字绘画特色。
色 彩是绘画的基本语言。哈代对色彩的浓淡,冷热、明暗、强弱具有精确的色觉辨别力。在小说中,哈代大量运用色彩词汇随形敷彩着色,捕捉立体化的物象。《苔 丝》里运用的色彩词汇多达三十三种,色彩缤纷,令人眼花缭乱。仅红色就有正红、朱红、粉红、淡红、紫红、玫瑰红等。哈代准确而又细致地描写人与自然景物呈 现出的各种颜色,尽量避免使用空泛、抽象的形容词,而是用各种色彩去涂抹画面,调配组合成一幅幅色彩丰富的和谐画面,强化了景物形象的美感。
色彩需经光照才能显现。哈代在运用色彩词汇的同时,大量描写光,因为色彩实际上是光的分解体。《苔丝》中出现的各种光(阳光、月光、烛光、火光等)有十余种。哈代把这些光折射到他所描写的人与物上,进行明暗对照,使读者在平面的文字绘画上获得立体的、深度的空间感。
循 着苔丝的运动轨迹,传达思想情感的画面基本色调表现为由暖色调向冷色调过渡,即画面的色彩感基本上是由红向紫,按光谱色顺序移动,形成了一个由明朗到晦暗 的悲剧性的画面色调体系。这一体系既与苔丝的命运相一致,又始终为烘托苔丝的悲剧命运服务。这样的描写有时固然与自然现象的实际状况相悖,但却符合人的审 美感受的要求,是在“人化的自然”基础上的“移情”现象。此外,读 者也许注意到,在《苔丝》的色调画面中,色彩变暗淡的同时,却增加了形的描写,即画面由注重色彩向注重形体过渡。出现了门窗的方框形、蜘蛛网的网状形、山 丘的半圆形等。这些形的描写,说明作者不仅善于以色彩表现他的画面色调,而且也注重形的表现性能,配合冷色调所表现的画面阴冷凄凉来烘托人物的悲剧命运。 “形和色都可以完成视觉的两个最独特的功能:它们传达表情,它们还使我们通过对物体和情况的辨别而获得讯息……心情快乐的人易于对色彩起反应,而抑郁的人 则更常常对形起反应。” (丁世忠,2002)
如 果哈代仅仅是偶尔作点绘画描写,那么这不能算是他的独特风格,因为别的作家也往往有类似的绘画描写。哈代堪称文字画家,在他的小说里,绘画术语、色彩和光 线的组合,构成了文字绘画的画面,它们不是个别的插图,孤立地占有某一空间,而是一系列完整的乡村图画,贯穿故事始终。
此外,哈 代的文字绘画还体现了他的美学思想。他在日记中写到:“我的艺术要加强事物的表达,正像克锐外利等画家所作的那样,以使事物内在的涵义鲜明可见。”(梁乃 娜,2000)也 就是说,哈代要透过现象,发掘本质,表现自然环境中的社会现实。《苔丝》的文字绘画正是按照这一美学思想实践的,表现出作家强烈的社会批判意向。同时,这 种把文学和绘画结合起来的实践,在客观上与美学史上赞成“诗画一律”的理论是一致的。可见,作家对艺术的性能有深刻的研究和透彻的了解,他的美学思想具有 一定的客观性和辨证性。
5. 结束语
整 部作品中的空间描写既有气魄宏伟的巨幅风景画,也有精工细作的静物小品,表现了作者空间描写艺术的大家手笔。在视觉上,近景、中景、远景交互运用,分别体 现出画面所需的不同景深,使人们感受到透视的效果和美的视觉享受;在色彩上,作者把握着自己独特的颜色尺度,配合光线表现色调的明暗变化及层次,达到了优 美和谐的效果,同时表现了色彩的内在生命力;在形的描写上,线条所组成的几何图形用于勾画人物生息之地所固有的轮廓外貌,产生了与视角、色彩、光线等一致 的空间效果。作者写景状物的功力卓尔不凡,借景抒情,情景交融。他的画面直接或间接地服务于小说主题的展开和人物性格的刻画,具有强烈的感染力和独特的艺 术魅力。
参考文献
[1] 黎皓智.俄罗斯小说文体论[M].南昌:百花洲文艺出版社,2002:88,84.
[2] 转引自 张世君.德伯家的苔丝鉴赏[M].重庆:重庆出版社,1986:102,106.
[3] 转引自 于冬云.论哈代“性格与环境小说”的悲剧意识[J].烟台师院学报,1996(1).
[4] 张谷若译.德伯家的苔丝[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4:157.
[5] 转引自 丁世忠.哈代小说结构艺术探微[J].重庆教育学院学报,2002(1).
[6] 转引自 梁乃娜.论《苔丝》中浪漫主义创作手法的运用[J].广西左江民族师专学报,2000(4).
作者简介:谢萍(1971-),女,江西吉安人,井冈山大学外语学院教师,硕士;康旭平(1965-),男,江西泰和人,井冈山大学外语学院副教授,硕士。研究方向:文体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