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传统社会,女性为了呈现合乎礼仪的形象,身体里有一位男性的观察者和一位女性的被观察者。女性的被观察者时不时浮出水面,以真实的形象面对镜子,那是蓬头垢面的、未梳妆的、未饰容的,而观察者会立即制止这种表现,以嫌弃、厌恶、拒绝的方式有意识地纠正被观察者,而纠正的契机往往是有人(通常是诗词中的男性)赏时。这样的认识带到写作过程中,女性的自我意识渐渐苏醒,但作品被阅读时,往往只有满足男性读者的阅读期待才符合他们的臆想。情感意味着主动意识的流露,有意愿去发声,而情感的内容绝不仅限于闺怨,比如李清照的《渔家傲》就是一个显著的例子:
天接云涛连晓雾,星河欲转千帆舞。彷佛梦魂归帝所。闻天语,殷勤问我归何处。 我报路长嗟日暮,学诗漫有惊人句。九万里风鹏正举。风休住,蓬舟吹取三山去。[[[] 唐圭璋:《全宋词》,第927页。]]
李清照南逃海上,见天上浮动的白云与海上浩荡的船队相互辉映,联系金兵毁宋、人民颠沛流离的实际,不禁发出慨叹:“闻天语,殷勤问我归何处?”她不是要向男性一样追求男性眼中的理想,这首词创作本身就是一种勇气的体现,末句情绪的上扬显示了词人表达自己心中所想的勇气,她借文字告诉读者:我一个女子都敢于追求自己的喜好,在有感而发的时候利用我所擅长的文字表达出来,即使身边的阻力可能会很大,常人的不理解、同为创作者的嫉妒或不屑、文坛的舆论、社会的偏见……面对金兵的宋人又有何惧呢?文学创作既是文人生活里的兴趣爱好,也是特定情境下的言志抒怀。李清照借此词既反省了自己的人生,也通过行动表达对战争的感悟与对和平的呼唤。李清照在文学创作中发现一个自在的天地,她敢于并善于表达,她的天赋与后天努力让她具有“争先”的意识。很多当时女性不敢做的事情她敢做,当时女性不敢说的她敢说并且表达的技巧很高超。
另一方面,“男性窥探者”的问题与阅读过程的偷窥心理有关。假如这个过程需要一扇窗或门,那么文字起到了很好的遮挡作用。弗洛伊德(Sigmund Freud)在《性学三论》中提到,偷窥意味着“视他人为客体,而使他们臣服于一种具有控制权的与好奇的凝视”[[[] [奥]弗洛伊德(Sigmund Freud):《性学三论》(Three Essays on the Theory of Sexuality)(New York: Basic Books, 1975), p.186.]]。这里有两个着重点:一是对外物的界定,这意味着被窥视对象与本体存在显著差异性;另一点则是对权力的掌握,在此过程中获得的快感是建基于对对方的虐待与践踏之上的。两性权力上的不平等,或许不能片面地用“压迫”与“被压迫”来简单阐释,互补的作用在保持传统文化的稳定性上凸显的力量要更大。中国古代的男女之间,既存在阴阳思想,也存在内外思想。“阴阳思想高扬一方到另一方的连续性和运动,内外思想则试图斩断交汇的可能。”[[[] [美]伊沛霞(Patricia Ebrey)著,胡志宏 译:《内闱:宋代妇女的婚姻和生活》,江苏人民出版社,2010年版,第38页。]] 伊沛霞(Patricia Ebrey)在解释宋代男性对女性缠足的偷窥心理与依恋心态时这样说道。在阅读中也是如此,如果失去了读者与创作者在词中投射的连结,读者将很难产生兴致,这也会影响他们对作品的评价。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不可忽略的因素就是商业性。乔以纲说道:“与部分女作家的初衷相反,由于大众传媒的炒作和商业化的庸俗包装,使此类写作成为对女性性别的一种亵渎和玷污。她们本想颠覆男权文化中的传统女性角色定位,然而某种程度上却成为变相的谄媚或皈依,於是恰在‘突围’之处面临‘落网’。而这一局面客观上消解着真正意义上的女性写作。”[[[] 乔以纲:《中国当代女性文学的文化探析》,北京大学出版社2006年版,第60页。]] 宋代女性作家无法轻易背负“颠覆传统”的使命,但文学的传播,除了作品本身的魅力之外,人们对作者的好奇也影响着传播者在传播过程中做出反应。宋代除了李清照,还有一位名声显赫的女作家——朱淑真。她的诗集《断肠集》在南宋时还并不为人所熟知,但到了明代,她的诗集被刊刻成诸多版本,如《朱淑真诗集》(杨士奇著录)、郑元佐注本的《断肠集》、《新注朱淑真断肠诗集》、《断肠词》(现存有紫芝漫钞《宋元名家词》抄本和毛晋汲古阁刻《诗词杂俎》本)等。她的形象也在小说、话本中被多次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