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区商战
商务者,国家之元气也;通商者,疏畅其血脉也。农不出则乏其食,工不出则乏其事,商不出则三宝绝。正所谓:无农不稳、无工不富、无商不活。
苏区时期,国共两党不独以兵为战,且以商为战。面对国民党的兵之并吞、商之掊克,中共一手抓军事,一手操商务,从两条战线展开绝地反击。苏维埃政府严格遵循经济运行规律,充分发挥市场调节作用,大力推行公营、合营和私营商业并存的开明政策,促进商品生产与流通。广大红色商人拿货物当兵刃,以资本作糇粮,持筹握算通委财,舍生忘死调缓急,为发展苏区经济、保障军民生活、巩固红色政权,立下了汗马功劳。
匡乱反正,补偏救弊
1927年8月,大革命失败后,中共召开“八七”会议,认为国民政府已经从革命的政权机关,变成了资产阶级的反动执行机关,小资产阶级的政治家完全走进了资产阶级的反动营垒,由此确立了实行土地革命和武装起义的方针,作出了争取小资产阶级、团结一般手工业者和商人的决定。但在11月召开的中共中央临时政治局扩大会议上,却又主观地认为资产阶级已经成了绝对的反革命势力,店东、小厂主,以及所谓的中小商人,也是革命的障碍,应当毫无顾惜地予以歼灭。
此后很长一段时期,中共的工商业政策虽然见善必迁、过而能改,但始终没有跳出把商品经济、剩余价值等同于资本主义剥削的思维定势,党内左倾盲动主义错误思潮逆流涌动。在国民党残酷的军事“围剿”和严密的经济封锁下,苏区各地有识之士纷纷奋袂而起,为救亡图存、富民强兵奔走呼号、钩深索隐。
毛泽东顶住压力,率先在湘赣边界试行自由交易、公买公卖、保护中小商人做买卖的宽松政策,通过改造遂川草林圩场、开辟宁冈大陇圩场、创办新遂边陲特别区工农兵政府公卖处等措施,有效地沟通了赤白区物资交易,活跃了当地经济,为根据地的巩固与发展,提供了可靠的财力、物力保障,在全国革命处于低潮的形势下一枝独秀。##end##
1929年"USzk7=&. 3月24日,红四军攻占闽西商业重镇汀州,毛泽东亲自拟定、颁布《告商人及知识分子》文告,宣布“取消苛捐杂税,保护商人贸易”的城市政策。7月25日,他又在上杭蛟洋主持召开中共闽西第一次代表大会,通过了一项保护城乡大小商店和中小商人的《政治决议案》。9月28日,中共中央也给红四军前委发来指示信,首次明确要求保护工农经济流通,对城市中小商人不再举行经济没收。
1930年2月7日,红四军前委与赣西特委在江西吉安陂头召开联席会议,颁布《通告第一号》,进一步拓宽了中小私营工商业者的保护范围,提高了豪绅地主兼营工商业的政治待遇。同年5月,毛泽东深感自己对于商业一知半解,特地花了20多天时间,对寻乌县城的社会经济现状作了一次深入、细致的调查,掌握了大量第一手资料,为随后召开的“南阳会议”排除“立三路线”干扰,制定正确对待商业资产阶级的策略,提供了重要的依据。
中华苏维埃共和国成立后,临时中央政府制定、颁布了一系列保证商贸自由的法规条例,许以借贷扶助、免征减税等优惠政策,鼓励私人资本投资兴业,参与苏区经济建设。但是,与此同时,以王明为代表的左倾教条主义错误影响也在逐渐扩大、蔓延,地主、富农所经营的工商业被完全剥夺,私营工商业主被打入另类,无权选举代表参政议政;机械地执行过高经济要求的《劳动法》,大幅提高营业所得税的累进税率、降低商业税的起征点,对私有资本采取“吃完再说,不管将来”的不负责任态度……
凡此种种无异于自杀的左倾经济政策,与国民党反动派的“杀死政策”、“饿死政策”内外夹击,犹如猛兽吞狐、泰山压卵,严重削弱了苏区的经济力,损害了中共的形象,动摇了红色政权稳定的根基,从一开始就遭到了毛泽东、张闻天、陈云和刘少奇等人的严厉批评和坚决抵制。到了后期,共产国际代表米夫和王明、博古等始作俑者也翻然悔悟,意识到过早消灭资本主义的危害性,开始着手修正、补充犯有左倾错误的《劳动法》和税收政策。
然而迟了,1934年10月,中央苏区局势急剧恶化,经济先于军事彻底崩溃,中央红军主力被迫退出中央苏区,实施战略大转移。长征胜利结束后,中华苏维埃共和国中央政府在陕北成立了西北办事处,一反过去将私营业主当作革命对象的常态,郑重宣布免除一切工商业捐税、关税和营业税,敞开输出除粮食、军用品之外的所有生产品,允许苏区内外正当的大小资本家投资各种工商业,并享有充分的经营自由和选举、被选举权……至此,年轻幼稚的中共历经劫难,在政治上已经日臻成熟。
商者无域,相融共生
由于苏区大多地处穷乡僻壤,地理环境封闭,民众性格保守,“尚农业,罕事工商”,自给自足的小农自然经济占主导地位,商品经济本来就很脆弱、落后。零星散布的中小商人出其汗,积微资,连接城乡,沟通产销,构成了商品交换与资本流通的主体。
土地革命爆发伊始,根据地内的私营工商业更是首当其冲,店铺、账簿被烧毁,钱财、货物被没收,商人死的死、逃的逃,有的甚至弃商从戎、反戈为敌。盲动过后,灾难性的恶果很快呈现:物资断流、市井萧条、民生凋敝,红军被孤立,生存受到挑战。
中共“六大”吸取教训,及时调整方针政策,提出“保存商业的货物交易,战胜均产主义的倾向”。毛泽东颁布“三大纪律、六项注意”,要求部队“只打土豪,不打商人”,力戒强买强卖、欺商霸市和侵店越货等陈规陋习。红四军二十八团有个司务长为补商贩一分钱,硬是兴师动众找遍了整个大陇圩场;而另一个司务长因谎称没带钱,赶走了葛田乡水东村群众一头猪,竟被红四军军委处以极刑。
1929年1月14日,在国民党大兵压境、经济无出路的情况下,红四军主力被迫离开井冈山,外线出击赣南、闽西一带“打圈子”。尽管沿途“无党无群众”,部队给养断绝、疲于奔命,但他们依然坚持宣传民权革命思想,行军、作战、宿营、采购,对商人秋毫无犯。
针对武北区及杭武第六区随意扣押过往商船、没收白区商人货物、“自己封锁自己”的过激行为,闽西苏维埃政府两次发出通告给予严厉批评,并责令照单退还货物、补偿损失。闽浙赣苏区在创建之初,也曾发生过没收浙江、福建盐商食盐和马匹的事件,方志敏闻讯后把负责人怒骂了一顿:“你们这次吃了人家的东西,人家下次就不来了,简直是杀鸡取卵!”并指示他们要学会跟白区商人交朋友、合伙做生意,今后白区商人出入根据地不再受刁难,若能交来紧缺物资,不仅不征税,还要付给相应面额的兑换券,凭券可以优先选购根据地的特产。
苏维埃政府鼓励、保护私营工商业不含糊,“对资本家实行让步”,“使他们有利可图”,极大地调动了红、白区域间大小商人的积极性。他们“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有的肩挑背驮,有的船载水运;有的假扮乞丐、僧侣,有的伪装国军、豪绅;有的把食盐藏在粪桶夹层里,有的把药材埋进动物尸体内……想方设法输出苏区多余的农副土产,舶入白区必需的日用百货。其手段之多端、行动之隐秘;成分之复杂、关系之微妙,令国民党当局气急败坏:“奸商土劣贿买放行,各机关亦闻有朋比为奸!”而又无可奈何:“是民是匪莫可辨认,一概拒绝殊有为难。”
随着经济政策的不断丰富和完善,曾经一度遭受破坏的的私营工商业得以迅速恢复、蓬勃发展。在“红色经济特区”赣县与“白色堡垒”赣州交界的江口港,每逢圩期都有上百艘赣州商船在此集结,“广裕兴”、“广益昌”和利民百货等商号,凭借广东军阀陈济棠、李振球的特殊后台背景,半公开化地跟苏区开展大宗货物交易,月营业额逾百万元。“红色小上海”汀州城区商店林立、货如轮转,私营商铺多达367家,还辟有2个大型市场,每天千商云集、万民潮涌,仅大米一项,日交易量就在六、七万斤以上。赤白区物资交易日趋活跃,供销两旺,苏区境内商贾愈繁,设市愈盛,国民党煞费苦心炮制的禁运令成了一纸空文,丧尽天良编织的封锁网形同虚设。
苏区经济在夹缝里求生存、谋发展,取得了举世瞩目的成就,竟连一向挑剔的西方国家媒体也纷纷给予客观报道。美国《新共和周报》在1933年9月第二十七期发表了一篇题为《红色中国》的评论文章,声称:“苏维埃区域是处在比邻近军阀统治区域兴旺的状况,苏区的米粮收成要好些,捐税要少些,而沿江沿河的堤坊要高些。”日本《大阪每日新闻》也在同年10月14日刊登了一则《九江特约通信》,认为:“中国苏维埃区域人民的生活条件,比红色势力没有到那些地方以前要好些……”
利不亏义,有商不奸
俗话说:“无商不奸。”常言又道:“无利不起早。”商人的本质就是投机钻营、追求利益最大化。国共两党为了各自大而无当的主义,直斗得死去活来、争得天昏地暗,而商人只认“有奶便是娘”硬道理,趁机囤积居奇,垄断货源;贩贱卖贵,哄抬物价,大发战争财。他们每每以一担0.5元的低价从苏区购进稻谷,以一担5元的高价转卖到白区;然后又以一元7斤的低价从白区购进食盐,以一元0.7斤的高价转卖到苏区,一买一卖相递下来,在帮助苏区军民解套开锁的同时,毫不客气地掏空了他们干瘪的腰包。
为了维护苏区军民的经济利益,抵御投机商人的中间盘剥,平抑物价,稳定市场,苏维埃政府高度重视发展公营、合营商业,培植公平、公正的主导力量,对私营商业采取既放又收的灵活策略,加强必要的监管。
1928年5月,红四军利用打土豪、对敌作战所得物资和款项,在井冈山茨坪店上村创办了苏区首家公营商店——新遂边陲特别区工农兵政府公卖处,并发动群众集资入股,在大井、小井、罗浮等乡镇开设合作商业性质的公卖处。同年10月,赣西南苏区的吉安县东固区依靠政府拨款和群众集资,创办了苏区首家消费合作社。闽浙赣苏区早在1930年秋就开始面向白区开放市场,互通有无,次年夏又在赤白交界的边境村镇设立了苏区首批对外贸易处。中央苏区也相继成立了中央国民经济部、国家对外贸易总局和中央消费合作总社等商业管理组织,分支机构遍地开花,业务范围包罗万象,有组织、有计划、多渠道地开展对外贸易活动。
商场如战场,战争年代的商场环境更险恶、情况更复杂,商人面临的挑战更为严峻。苏维埃政府为此专门举办培训班,从部队、军校和民间挑选军政素质过硬、德才兼备的骨干分子,培养、组建自己的专职商贸干部和秘密采办员、交通员队伍。这个特殊群体身处对敌斗争前沿阵地,操纵红色政权经济命脉,从事的是一门专业性很强、风险性很大的职业,他们既是物资供应工作者,同时又是政治工作者和革命的地下工作者,被统称为“红色商人”。
红色商人不以个人发家致富、招财进宝为目的,而以革奸铲暴、济世救民为己任,有别于古今中外任何贩夫走卒、市侩奸商。他们餐风宿水穿行于城乡之间,披星戴月奔忙在生意场上,没有回扣拿,也没有工资领。
兴国县长冈乡消费合作社的李奎应等经办人端自己的饭碗,替别人做义工,当地政府和群众心里过意不去,提出要从丰厚的盈利中抽给他们若干薪酬,但他们坚辞不受,认为简直是太小看他们了。
国家银行行长毛泽民亲手创建了苏区首家国营企业——中华钨矿公司,并亲自出马跟广东军阀和国民党第十九路军谈判,以有利条件签订了钨砂交易秘密协定,几年时间出口钨砂4193吨,获利430多万元,并以货易货换取了大量战略物资。他财大权重,却甘做苏维埃国家的“守财奴”,从不乱花一分钱。他的胞兄毛泽东来视察工作、胞弟毛泽覃来探亲叙旧,也是粗茶便饭白开水相待,公私分明,手足之情“淡如水”。%Z=%E!*
红色商人既拿算盘又拿枪,较武论文又言商,有别于古今中外任何江湖镖师、黑道商帮。他们或化整为零偷渡津关险塞,或合抱成团硬闯秋荼密网,跟商贾讨价还价,与兵匪斗狠争强,安危不贰其志,险易不革其心。
赣西采运处主任程海存原本家境殷实,其父在萍乡城内开着一间“春和生”药店,但他不愿安常处顺、坐享其成,利用自家药店作掩护,为根据地采运物资、传递情报不计其数。在被敌人察觉、险象环生的情况下,他并没有及时见好就收、知难而退,最后不幸被捕遇害,祸及家族。在吉凶难卜、神鬼莫测的商战中,闽浙赣苏区的几百名专职采办员也大部分牺牲了。
就这样,红商与白商二惠竞爽,桴鼓相应;公营、合营与私营三位一体,辅车相依,各种资源万流归川,汇成江海,疏通了苏区大地的旺盛血脉,浇铸了红色政权的坚强肌体。中共在苏区时期的商业实践,有成功也有失败,为新中国社会主义商业体系的建立与发展,积累了丰富的经验和深刻的教训。广大红色商人抱诚守真,见利思义;甘于奉献,勇于牺牲;毫不为己,专门利人,其功勋光照千秋,与日月同辉;其精神气贯长虹,跟天地共存……